李成杓其实知道自己很有可能回不去了。
因为这一年多来,他们一千多个从宣化府张家口厅怀安、万全两县来的农夫,已经在这里开垦出了近三万亩农田。
虽然人均只有三十亩,听起来没有河北老家那么动辄人均七八十亩,一家五六百亩那么多。
但实际上,张家口厅这地,在此时就不是能好好种地的地方。
说是人均七八十亩,但其中一半是山坡和草场,基本就是可以放点羊,种些果树,打点柴火,收点豆子什么的,耕种价值很低。
其余四十亩的土地上,一般也只有几亩沿河方便浇水的上田。
剩下那些一年只能收一次麦子,亩产二百来斤三百斤的样子,换成种玉米和土豆也就再加个一二百斤而已。
而黑海东岸的四十亩地,完全就是在张家口厅来说最好的上田。
因为要征调物资和民夫,李成杓没有回博济城中的家,而是直接去了城外他们家的农庄。
一进庄子,就看见大侄子穿着一身板正的棉服,扎着武装带,左边挎着刀,右边插着手铳,准备停当了。
“四叔这次带上我吧,我跟着张大哥学了一年的枪法和队列,不比大王三卫的人差。”
张大哥是跟李成杓一起到辽藩的远行郎,路上给了李成杓不少的帮助。
如今当初过来时除了武器外连盘缠都没有的张大哥,已经是博济郡守御千户所的百户,成了远近各色人等都要称一声大人的存在。
在大明时期,守御千户所就是直属于边境屯垦的军团,大虞也就沿袭了下来。
这也是大虞拓殖之地的特色,安西(包括高加索)、南洋这样人口密集的熟地,按照大明的守御千户所编制。
这种编制下,汉人百姓就是屯垦兵,再将本地土人按比例掺沙子弄进守御千户所,不断同化,不断打破本地的权力体系。
在北贺洲、大小瞻洲这样的蛮荒之地,要克服的更多是蛮荒的自然环境,本地人并不是太大的威胁,所以就设立折冲府-屯堡-庄园模式的管理结构。
用粗犷的治理模式,给予百姓最大的自由度,并依靠府兵制这种不同于屯垦的全民皆兵模式外出掠夺人口和财富壮大自己。
至于给府兵种地的,不是不能上战场的汉民,就是抢来的其他族群。
李成杓叹了口气,“要是在这里打了仗,那就回不去了,因为咱们是辽藩守御千户所下的百姓,立的军功是辽藩的军功。
除非有天大的功劳,不然回了神州赤县都是要打折的。”
“老四啊,咱爷们不准备回去了。”李成杓闻言一看,只见说话的三哥李成吉也是一副武装打扮,正在用一块绢布擦拭刺刀。
“这地不孬,降水多,不缺灌溉,以前没多少良田,那是因为这里的人种地手艺不行,修水利的本事跟咱根不能比。
现在咱们来了,大王也拨出钱粮水泥钢铁支持,很快就能变成宝地了。”
黑海东岸的高加索地区,远没有黑海西岸罗马尼亚等地那么好,这里气候多变,环境复杂,最大的问题就是洪涝。
比如博济郡紧挨着的巴统郡,由于迎风坡带来的地形雨,年降水能干到两千五百毫米,还主要集中在冬季。
那种冷雨,下起来如同瓢泼,没有相当不错的水利设施和防洪设施,完全就是灾难,这里的格鲁吉亚人就深受其害。
但是辽藩来了之后,在辽王莫洲杊的支持下,林则徐从安西弄来了大量的水泥开始了各种建设。
在中国人种地天赋的加成下,有了完善水利设施的黑海东岸,很快就变废为宝了。
这也是黑海西岸格鲁吉亚人等本地族群哪怕当佃户,也没有多少怨言的重要原因。
原本他们在恶劣的自然环境和奥斯曼与沙皇罗斯帝国的来回拉锯中,活的连狗都不如,而到了大虞辽国治理时,至少可以勉强称之为人了。
“你看这地,冬天云山雾罩,降水还多,夏日温热湿润,土是黑褐色的,能种茶,还是高端茶。”
李成杓神神秘秘的压低声音说道:“郡守大人说,大王已经在跟陛下申请了,请陛下准许巴统郡和咱们博济郡种茶。”
李成杓说的没错,巴统一带确实非常适合种茶,而且因为土质合适,种出来的茶还都是高端茶。
只要这事成了,运到安西四省,那就是供不应求的精品,甚至作为高端品牌返销国内都不是不可能。
这也是辽国长史林则徐为辽藩设计的立国支柱产业,不管是往东卖给安西四省,还是往西卖给欧洲,都不愁销路。
当然,林文忠公没想到他的苦心谋划,很快就要做嫁衣裳,辽藩要移藩了。
“陛下能准辽藩种茶吗,这可是律令规定不准出国的行业。”李成杓有些担忧,大虞的茶叶禁令,还是非常严格的。
李成吉自然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他砸吧了下嘴,“陛下心系万民,仁德布于天下,应该会同意的吧。”
李成杓则没有回答,心里却有些担忧,他当过兵,当过吏,现在在博济郡大小也是个官,所以他的眼光比兄长和侄子要远的多。
这辽藩土地还行,但气候多变,山区地形复杂,交通不便,其实很难被捏成一个整体。
所以历来这里没有强权帝国统治的时候,基本都是一盘散沙,各自为政。
现在大虞确实拿下了这里,成为了统一高加索的强权,但也不是没有隐忧。
这隐忧,就是高加索地区太穷了,如果不能建立一个支柱产业,肯定就富不起来,富不起来矛盾就会多。
对于汉人来说,这地方情况复杂,本土信仰基督和真主的都挺多,现在大虞来了修桥补路,建设水利设施,大家都能得到好处,相处起来还算和谐。
可未来一旦发展陷入停滞,汉人又是人上人好处占了大半,那么下面的本地人就会觉得,是汉人抢走了属于他们的好处。
到了那个时候,那仗就有的打了,还是那种无休无止的鸡零狗碎仗。
在这的汉人,不但形同流放,还随时要作战,日子一定苦的不行。
李成杓在心里决定了,如果陛下不准辽藩种茶叶,那怎么也要想办法走人,如果陛下允许种茶,留在这当官,也不是不行。
玛丽亚公主堡(第比利斯)。
之所以把第比利斯改为这个名字,是因为此时还不宜一下太过激进,直接改汉名,恐怕格鲁吉亚人接受不了。
而用辽王后,奥地利帝国公主的名字命名第比利斯,符合他们的传统,也含着几分威慑的意味。
高加索的西面接近奥地利帝国的势力范围,东面就是安西四省,奥地利帝国有四千万人,大虞在安西有四五百万人。
辽藩作为东西方沟通的桥梁,是得到了奥地利和安西使司强力支持的,只要有一方在,高加索的土著就得老实点。
“亲爱的,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因为我的父亲弗朗茨皇帝,从来就没有干好过一件事情。”
玛丽公主可真是个大孝女,吐槽起父亲来,从来都是毫不客气的。
辽王莫洲杊笑了笑没有说话,他跟玛丽公主的感情非常好。
这太正常了,哪个二十七八岁的男人娶了一个十六岁的新娘子,老夫少妻自然都是非常宠爱的。
加上玛丽公主虽然不是非常漂亮,但为人谦和,知识丰富也很有情趣,情绪价值这块提供的满满的。
历史上个拿破仑就非常喜欢玛丽公主这一点,莫洲杊也差不多。
“没事,有夏王兄和凉王兄在,就算战事不利,岳父也不至于有太大的危险。”
玛丽公主闻言摇了摇头,“我不是怕父亲有危险,我”
玛丽公主突然觉得这话听起来确实有点不像样,又看见莫洲杊在旁边努力憋笑,终于忍不住不顾礼仪的翻了翻白眼。
“我是说,我父亲是奥地利皇帝,即便他被俘虏了,也没人敢把他怎么样。”
“不对吧。”莫洲杊眨了眨眼睛,“英格兰的查理一世以及你姑父法王路易十六,不都是被砍头了吗?”
玛丽公主又被噎的想翻白眼,她努力的解释道:“英格兰的王,只能死在英格兰人手里,法兰西的王也是被法兰西人自己杀害的。
奥地利的皇帝也注定只能死在奥地利人手中,如果有那一天的话。
这就是欧洲人的规矩,君王与国家和民族是高度绑定的,不像你们赛里斯人还有亡国和亡天下这两种不同的说法。
如果法兰西人杀害了我的父亲,那么他们面对的将是比路易十六陛下被杀害更恐怖的怒火,所以他们不会这么干。”
“好吧,我了解了,你继续说。”莫洲杊抬了抬手,示意玛丽公主继续说下去。
玛丽公主喝了口茶,调整了一下心态才继续说道:“我的父亲虽然不会有多少危险,但如果奥地利帝国输得太惨的话,对于我们未来入主君士坦丁堡是很不利的。
一个过分削弱的奥地利,未来很可能许多事情都要靠斐迪南叔呃,夏王殿下支撑,
到了那个时候,我们靠什么来索要君士坦丁堡呢,仅仅靠血脉吗?”
辽王莫洲杊这才严肃了起来,因为移藩入主君士坦丁堡,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
涉及到战后对于奥斯曼帝国的瓜分,也是一场可能要打八年十年的战争。
玛丽公主说得对,如果那时候奥地利帝国被削弱太狠,战事由夏王莫公泽完全负责,那他莫洲杊拿什么去要君士坦丁堡,真的靠刷脸吗?
“那就加大援助力度,正好咱们治下有很多不安分的贵族,把他们拉出去参与作战。
打赢了未来就跟着咱们去君士坦丁堡吃香的喝辣的,打输了就死在战场上,无非是多给点抚恤而已。”
要不说辽王莫洲杊有开疆拓土的能力呢,这份使唤人的心计,就掌握的很好。
“然后再抽调三个团的守御兵去欧洲,只留下中卫和左卫保护重要城池。”
“是的,我们必须要在战场上展现出辽藩的价值并锻炼出一批能用的高加索本地贵族。”
内向的玛丽公主也兴奋起来了,毕竟去君士坦丁堡当王后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
圣彼得堡,冬宫。
收到皇太子大佬森在安西的总动员消息,沙皇亚历山大一世和他的臣子们一下就紧张起来了。
虽然极度不愿意,沙皇亚历山大一世还是收起了对库图佐夫的厌恶,全权委任他前往察里津(斯大林格勒)坐镇。
目前罗斯帝国内部,也就库图佐夫能让亚历山大一世放心了。
但库图佐夫也要求,他严肃的看着自己的沙皇,“我需要至少十五万军队,而且一旦契丹人攻势凶猛,陛下必须要保证随时能抽调足够的军队前来支援。”
“元帅,你竟然对你的君王说出必须和保证两个词,这不是一个臣子该说的吧!”
亚历山大一世强压怒火,他知道库图佐夫反对他跟法兰西结盟,因为库图佐夫觉得契丹人不一定有来统治斯拉夫人的野心。
最重要的是,与契丹人比起来,法兰西人明显要好对付的多。
且从收益上来说,跟法兰西结盟,未来也不一定能得到君士坦丁堡。
要是跟契丹结盟,打赢了法兰西人虽然会失去绝大部分黑海,但能得到波兰和瑞典。
这收益说不好谁高谁低,那怎么能选择最难对付的人做敌人呢。
“这确实不是臣子该说的,但是陛下,这是一个合格的将军必须要说的。
如果我们与法兰西结盟了,还是要在西面花费太大的兵力,那这个结盟就是毫无意义的。”
亚历山大一世听了更是火冒三丈,他正要发火,心腹文臣斯佩兰斯基拦下了他。
“陛下,我们正好用这个为理由减少派往奥地利的军队,没必要在这个时候,把哈布斯堡家族甚至德意志人当做最大的敌人来进攻。”
听了这话,亚历山大一世的神情才好了很多。
他确实不想这个时候跟着法兰西去打奥地利,因为罗斯帝国没有那么强的实力,在压制波兰人的同时,还能吃下波西米亚。
“好,我同意你的意见元帅,但是察里津一定不能有任何的问题,因为我们为了察里津,已经丢掉瓦拉几亚和摩尔达维亚两个公国。”
提到这两个地方,沙皇心里都在淌血,这可是罗斯帝国五十年奋斗的收获,现在全没了。
“别让我们的孩子,成为契丹人的奴隶,这才是我们必须要保证的!”亚历山大一世心里还是不舒服,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就急匆匆的离开了。
因为此时,法兰西要求罗斯帝国出兵波西米亚的使者,还在等着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