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府,贾琮院。
内室之中,烛火摇曳,床帐低垂,福寿双星脂玉炉鼎,焚着龙涎兰香,沁人心脾,神魂欲醉。
芷芍扶着贾琮上拔步床,龄官倒了暖茶给他润口,两人又帮他换了睡袍,让他侧靠在枕上。
芷芍去屏风后换了里衣软服,解了头钗发髻,将秀发顺手一挽,便又回了床榻。
见龄官正在喂茶,贾琮醉态昏沉,还微锁着眉头。
说道:“我平日也有喝酒,有过几次醉,今日却有些利害,竟头筋扯得痛。”
芷芍笑道:“三爷原就少喝酒,酒量一贯斯文,今日在西府已上酒席,回来又喝了一场。
晴雯这丫头古怪,哄着三爷灌了不少,有些头痛不奇怪,好好睡一觉就好,我帮三爷揉一揉。”
她说着跪在贾琮身边,伸出纤纤玉指,在贾琮太阳穴轻轻揉搓,笑道:“这样可好些。”
贾琮见她酒晕未消,俏脸生姿,双眸盈盈,情致温柔,愈发娇艳动人。
只觉被她揉搓一番,醉意舒缓不少,不禁松了口气,笑道:“受用多了。”
芷芍方才虽有克制,到底也喝不少酒,这会控着头使劲,稍许勾起酒劲,便有些头晕目眩。
苦笑说道:“我也吃不住劲了,眼前都满头星,龄官你帮三爷揉揉,我先歪着缓一缓。”
……
龄官笑道:“芷芍姐姐自去躺着,我来伺候三爷便是。”
说着便脱了绣鞋,上了拔步床榻,坐在贾琮身边,伸手给他揉搓太阳穴。
轻声问道:“三爷,我手劲会不会太轻?”
贾琮见龄官挨的近了,闻到甜润润女儿芬芳,令人沉沦迷醉。
雪白的耳垂,戴着金纍丝嵌东珠凤尾耳坠,微微晃动,闪着温润光芒。
一身白色苏绣软绸小衣,针脚细密,妥帖精巧,十分合身,烛火映照,晕着丝缎光华。
微折的腰身纤细灵巧,窈窕身姿似含苞花蕾,已有初绽的青丘秀峦。
一双靓丽大眼睛,光盈盈水润润,像是会说话一般,明丽的眼波之中,能清晰看到贾琮自己。
他轻笑说道:“正好恰到好处,头也不太疼了。”
……
龄官听了微微一笑,手上动作不停,想到方才那支懒画眉,贾琮听着很是喜欢。
嘴里轻轻哼道:“原来春心无处不飞悬,睡荼蘼抓住裙衩线,恰便是花似人心向好处牵……”
贾琮感到太阳穴上,纤指柔滑,力道绵软,令人昏昏欲睡,耳边听到曼妙轻音,嘴角不由露出笑意。
整个人像是沉入一片柔软,所有的醉意疲倦,像是被热水熨烫平整,沉浸其中,不愿离去。
窗外子时已过,夜色深沉,虽远未天明,嘉昭十六年不期而至。
期许的安和,难测的跌宕,依旧会如往年,谁也无法预测。
房里轻轻回荡龄官哼唱声,透着青涩的恬然缠绵之意。
外头大炕之上,五儿有些昏沉的抬起头,听到龄官的唱曲声,忍不住微微一笑。
她拉过大炕上的棉被,把身边几个丫头草草盖上,自己也放心睡去。
……
伯爵府,贾琮院,嘉昭十六年,正月初一。
清晨阳光穿过雕花窗棂,落在深红色枣木地板上,落下暖融融斑驳光影。
内室拔步床上锦被堆秀,囊金裹玉,甜梦沉酣,床帐双悬,昨夜并没合拢。
芷芍睡在最里头,双颊映晕,柳眉如画,青丝千丝万缕堆在枕畔,软纱小衣领口微敞,露出一弯雪腻肌肤。
她侧躺粉色玉纱枕上,依偎在贾琮左肩窝旁,彼此声息相闻。
贾琮躺得端正,身上锦被盖得严实,像是醉后被细心服侍过。
只是他的被窝靠床边位置,显得鼓囊囊的,似乎不止他一人,可见秀袅苗条的轮廓。
左边肩窝位置,被窝中露出半截秀发,发髻有些散乱,头脸都缩在被中,正蒙头酣睡。
床尾被角处,露出一截软绸绣花裤管,一只套着布袜的俏巧脚丫。
……
当枣木地板上的斑驳光影,随着日头升高移动,终于晃到贾琮眼睛,他微眯眼睛醒来。
昨夜酒醉头痛,经过一夜酣睡,已经消散一空,床榻上温暖绵软,满溢女儿家兰麝体香,芬芳欲醉。
身旁的芷芍吐气如兰,正在甜睡之中,但贾琮却觉怀中填着香软,裹着温热,软糜甜馨。
他看到依在左肩的秀发,心中跳动,轻轻掀开被角,发现龄官蜷缩被窝里,偎在自己怀中熟睡。
发髻散乱,双颊生红,呼吸悠缓,睡得沉醉香甜,他下意识的合上被子。
感觉脑子有些断片,昨夜自己酒后头疼,龄官给自己揉搓太阳穴,还给自己哼唱曲调。
他心中舒畅受用,迷迷糊糊的就着,怎么两人就睡到一起?
多半昨夜时间太晚,小丫头也真乏了,便胡乱睡了,好在龄官衣裳齐整,自己没做什么荒唐事。
……
他看着窗外日头,多半已到辰时,想到今日大年初一,两府琐事颇多。
身子只是微微挪动,龄官依然熟睡,枕畔芷芍先醒过来。
微笑说道:“三爷昨晚还睡得好吗?”
贾琮听她话语中微有促狭,略有些尴尬,轻声问道:“龄官怎么睡这里了?”
芷芍说道:“昨夜我酒晕,困不住先睡了,她帮三爷揉头解酒。
小丫头是实心人,估计操持久了,也抵不住困乏,歪倒便睡了,我半夜醒来不好叫她,就给她盖了被子。”
芷芍看到龄官睡态,脸色有些发红,掩嘴笑道:“后半夜我睡的沉,小丫头长得俏,三爷没做什么事……”
贾琮轻声笑骂道:“胡说,我睡得不省人事,她这才多大,我可没那么混,要做坏事也和你。”
……
芷芍满脸通红:“三爷不嫌害臊,青天白日说散话,不理你!”
贾琮见她脸红,愈发想要逗她,凑去在她唇上亲吻,手已探入衣襟香软。
两人正有些嬉闹,被窝里发出呢喃话音,迷迷糊糊惹人怜爱。
“我怎么就睡在这里,昨晚还真是迷糊了。”
芷芍脸色大羞,连忙将那手抽出,顺势掩上衣襟。
坐起身子笑道:“昨夜你是困了,我也叫不醒你,这样睡了便利,大年夜哪这么讲究。”
龄官掀开被子起身,看了贾琮一眼,俏脸一阵通红,揉了揉眼睛,一时糯糯没说话。
……
贾琮笑道:“今天大年初一,还要给老太太拜年,两府礼数不少,还真是睡过头了。”
说着掀开被子起身,龄官也连忙下床,去给贾琮去拿夹衫外袍。
芷芍笑道:“倒也不算太迟,才刚到辰时,老太太也熬了大半夜,老人家一时不会早起。”
龄官忙着帮贾琮穿好夹衫,套上袍子系腰带,贾琮伸手将她额前乱发,轻轻捋到鬓角。
两人相视一笑,方才同榻共被的异样,便已消融无形。
芷芍稍微穿戴,便去了外间大炕,两床棉被都严实盖着,各人都睡得脸色红润。
晴雯被窝里钻出豆官,一副睡眼朦胧,口中却道:“我都饿了,该吃早点了。”
晴雯被她吵醒,笑骂道:“半大的丫头喂不饱,昨晚就你可劲造,睡一觉又饿了。”
芷芍笑道:“想吃早点,洗脸净口捯饬清爽,才能有的吃。”
豆官大声答应,一溜烟出门收拾自己,其他人各自起身,屋里顿时一阵闹腾。
各人忙着穿戴衣物,妆镜前挤了好几人,忙着梳洗理妆,一阵笑谈嬉闹,房里顿时生趣盎然。
晴雯英莲等手脚利索,收拾齐整出门打热水,服侍众人洗脸净口。
……
院门处人影晃动,响起一阵脚步声,麝月带着几个婆子,手中提着食盒进来。
贾琮笑道:“麝月姐姐怎过来了?”
麝月忙给贾琮福礼,笑道:“三爷新年吉祥,步步高升,岁岁荣盛。”
又说道:“二姑娘说昨夜三爷和院里姑娘,都各自进了酒,大早起身不利索,让我早去准备早点送来。
各位姑娘都在二姑娘院里,等着三爷用过饭,一起去西府给老太太行礼。”
贾琮笑道:“还是二姐姐细心,请她稍等片刻,我们用膳就去。”
等到用过早点,贾琮带了芷芍、平儿、五儿,叫上迎春、黛玉等姊妹,一同去西府拜年。
众人刚到了荣庆堂,正看到鸳鸯端铜盆热水回来。
笑道:“三爷新年吉祥,来的可真是时候,老太太昨夜乏了,这会子也刚起身,还需稍等会儿。”
贾琮带着姊妹们进荣庆堂,自有丫鬟奉上热茶,只等了稍许时间,王熙凤带着丫鬟丰儿进来。
……
众人才聊上几句,鸳鸯扶着贾母入堂,便依礼数给贾母拜年纳吉,
贾母看到大房孙辈女眷,各自人物锦绣出众,济济一堂,心中乐呵,昨日祭祖郁闷,早也被忘记。
让鸳鸯取来早备好的金锞子,有梅花式的,海棠式的,也有如意式的,分给晚辈做压岁利是。
芷芍、平儿、五儿等人领了礼数,便向贾母拜别回府。
因二房贾政、宝玉等人会过来拜年,她们是入房女人,又是花样年华,比起迎春等同脉女眷,更需礼数回避。
而且五儿、平儿最清楚宝玉嘴脸,自然更不会留下找不自在。
三人刚出堂不久,贾政便带着宝玉、贾环、贾兰过来磕头,身后还跟王夫人、李纨、赵姨娘、周姨娘等女眷。
宝玉入堂先四目游走,看到迎春黛玉等姊妹,心中有些安慰,却不见平儿五儿等人,未免有些失望……
……
贾政带着二房女眷子嗣,依着规矩给贾母行礼拜年,等到行过规矩坐下,薛姨妈带着宝钗给贾母行礼。
众人坐下说些闲话,大年初一要紧事情,便是各家世交亲眷往来,官场拜谒走动。
王熙凤对此事已操持多年,西府各家世家亲眷,常有言语往来沟通,各家几日几时拜会,年前便相互传话。
因此每日茶水、酒席、迎送等事务,王熙凤都提前妥当排布,说起来口若悬河,井井有条。
贾母原本担心迎春年轻,贾琮名望日增,东府来客人不少,孙女怕是不好应付,便开口多问几句。
迎春笑道:“老太太无须担心,东府已开府两年,孙女虽然愚笨,跌跌撞撞操持两回,勉强学会应付。
去年东府各家访客,倒也比较清爽,除琮弟青山书院教谕同窗,柳宗师门下子弟晚辈。
便是工部同僚下属,还有琮弟几位旧交故友。
今年琮弟进士及第,又入了翰林院,客人比去年多了许多。
年前已收到许多拜帖,除去年那些访客,多了翰林院同僚下属,都是出身书香门第,礼数半点不好马虎。
户部、兵部、吏部、大理寺也来了不少拜帖,都是这年琮弟公干结交的关系。
另外,大学士王大人、吏部尚书陈大人、兵部尚书顾大人、礼部大宗伯郭大人、太常寺郑大人。
这几家都有子侄上门拜会,这些人虽然年轻,有些还没入仕,但都是名门之后,来往接待也需周到。
我已请教过凤姐姐,按各门世勋往来规矩,俗话说礼多人不怪,必定不让琮弟失了体面。
另外,锦衣卫和五军营,都有将官提拜帖,因着琮弟军中履历,倒是稍许好办,琮弟自己就能应付。
虽说今年东府年节待客,比去年繁重许多,但今年不仅有三妹妹伴着料理。
我手头又多了个麝月,这丫头八面玲珑,口齿伶俐,脑子好使,做事精明,一个能顶几个使。
所以今年诸事虽多,我这边都还能应付,老太太尽管放心便是。”
……
迎春这番话说的平常,堂中人听了都吃惊,贾政两眼有些发亮,王夫人却一阵头皮发麻。
听到迎春夸赞麝月,心中更是憋屈万分,这贱丫头在宝玉房里是条虫,只会惹事生非。
没想去了东府竟这么会奉承,这次没过去多久,成了精,化了龙,当真是个脑后反骨的玩意儿。
李纨出身书香门第,父亲李守中执掌国子监多年,也没积累下如此人脉,贾琮还这等年轻,实在让人咋舌。
宝玉自然生出满腹鄙夷,贾琮做官这才几年,就勾搭这许多禄蠹国贼,沆瀣一气,互蹈淤泥,太过不堪!
贾母做了一辈子国公诰命,自然知道其中轻重,心中颇为惊异。
问道:“琮哥儿,这才一年时间,怎多出这许多交情人脉。”
贾琮说道:“有些是去年就有,大多数是今年新添,大项是今年及第缘故,所以多了翰林院的关系。
王大人、陈大人、郭大人、郑大人都是我春闱、乡试、院试的座师,名教礼数,执弟子礼,不可怠慢。
顾大人对我有提携之恩,当年能入辽东建功,靠的便是顾大人的举荐,其中恩义不浅。
各家子弟同辈拜会走动,以后都会是常理,初二我都会拜会各家座师和长辈。
其他各部的官员往来,因今年工部的差事繁重,各官衙间公务往来密切,所以结交了不少同僚。”
……
贾政笑道:“六部那些同僚交往,倒也罢了,你那四位座师名望卓著,无一不是当世大儒。
他们入仕半生,门生故旧,遍布朝堂,对你仕途大有助益,
还有更要紧一桩,科场师生名分,历来非比寻常,此四家将来可为东府世交。
如今贾家也是翰林门第,能与这些儒门大户相交,也是极有体面之事。”
贾琮微笑道:“老爷这话在理,如今大周四海承平,九边虽有残蒙扰动,只要未出大事,大周尚以文治为主。
家中子弟要求出路,多半还是要走科举,能与儒门世家相交,熏养家风,教化子弟,大有益处。”
贾政听了这些话,心中如沐春风,贾琮的话句句说到他心坎,他期盼的贾家气象,不就是这般模样。
他想到这些心中叹息,大兄过早亡故,虽留下不少话柄。
但他养了琮哥儿这等子嗣,一辈子再多的不好,也都全部遮盖过去,终究比自己有福气……
……
宝玉听贾琮这般厚颜无耻,吹嘘官场人脉,讲述儒家世家,鼓噪子弟读书,将老爷哄的晕头转向。
这不是勾起老爷的心病,回头还不知怎么作践自己,贾琮这人当真愈发可恶,一点清净都不给人留!
王夫人听王熙凤、迎春、贾琮等说起两府贵客往来,辉辉煌煌,何等贵气,好生体面。
原本她才是西府当家太太,这等体面尊贵该是自己的,如今却落到这番境地,想起心焦如焚,郁恨难当。
自己老爷虽也是工部五品官,和东府这人还是同阶,可哪像这小子能折腾来事。
自从二房搬去了东路院,当真是每况愈下,门可罗雀,哪个还会去东偏院走动。
原本老爷是西府之主,每到年节也是宾客盈门,如今世交故旧全变嘴脸,都投到东府这小子门下。
这小子当真是二房的魔障灾星,天狗吃月,蛇吞大象,把二房的起运全都抢光,当真老天瞎眼。
贾母听了东府的景象,实在是欣欣向荣,孙子孙女能够体面,也是她的脸上光彩,心中也挺欢喜。
只是看到二媳妇脸沉如水,自然清楚她那些小心思,因这儿子的脸面,也不好太过冷落。
问道:“东院也有许多娘家亲戚,怎么说也是世家名门,宝玉又有了姻亲,过年可有那些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