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吉祥比所有文武大臣都上道,在阉宦中,他是忠直那一挂的,但他还是比文武大臣们更会看人眼色,也更识时务。
先帝遇难,新帝一继位,他就知道他的卡到了。
先帝对他还有感情,他努努力,立功之后还有可能调回京城,新帝知道他是谁呀?
他们做太监的和文武大臣们不一样,他们有点像后宫嫔妃,从来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所以,他在思考了一晚上之后,当机立断决定讨好潘筠。
此一时彼一时,谁让潘筠当了国师呢?
他一直在寻找机会。
他很有耐心,这一等就是两个月。
等来了浙江备倭军大捷,泉州卫虽然也剿了两条海寇船,但在浙江备倭军的战功面前,实在不值一提。
曹吉祥早看泉州卫不顺眼了,他知道,潘筠也看他们不顺眼。
所以他连上两道奏疏时还悄悄的给潘筠写了一封信。
信中对妙真、妙和和陶岩柏三人是夸了又夸,这一次浙江备倭军和泉州卫能大获全胜,以妙真为首的龙虎山学宫弟子功劳不小,要不是他们帮着打探消息,又帮忙调试火器,这场海战没那么容易取胜。
他道:“被剿的海寇名为海寇,实为倭国水军。”
又道:“倭人不讲信誉,明明已将大森乡一带的山卖与我大明用作安民,现在却又想反悔,强驱我汉人,我听闻,多亏了妙真几位道长带人前去支援,否则在大森乡的汉民只怕遭屠杀之难。”
反正信上对妙真三个是夸了又夸,最后才提了一句泉州卫里的陈文,道:“依咱家看,泉州卫里除了陈文全是草包,大好之势却叫宁波卫抢先,蒋方正一个大草包养出一群小草包,如今蒋方正一去,他们更如无头苍蝇一般,泉州卫早该换人来整顿一番……”
曹吉祥话里话外除了自荐外,就是推荐陈文。
潘筠合上信,随手丢进火盆里,将卷成一团的潘小黑抱进怀里取暖:“他这是看出我与陈文关系不一般了。”
潘小黑:“你要帮他吗?”
潘筠摇头:“我不主动参与朝政。”
潘小黑冲她翻了一个白眼,这话也就骗骗别人。薛韶暗中点拨邓茂七,不就是她给出的主意吗?
但潘筠人设立得好,在皇帝眼里就是说到做到,他不问,她绝对不主动提起朝政。
她最喜欢的是去兵部和工部的器坊营里跟工匠们研究武器和各种工具。
最后大炮还没造出来,倒是造出来一个风力水车,改良了一下犁和各种农具。
大明的犁已是曲辕犁,但潘筠觉得它还可以更省力,更深挖,所以小小地改了一些数据,比如犁壁和犁铧的弧度稍作修改,犁铧会根据不同的耕作需求做成不同的三角形。
比如北方,因为土地干旱,土质偏硬,会做成四十五度夹角的三角形,南方因为土质较松,可以做成六十度三角形。
风力水车也很管用,他们在京郊做了试验。
北方风大,风一吹,扇叶转动,水车就咕噜噜转起来,带着河水上扬,一个晚上过去,能浇灌近百亩田。
工部的人很兴奋,司农寺的人也很兴奋,但也只是一下,大家很快叹气起来。
潘筠不由问道:“叹什么气?”
“国师有所不知,工具虽研发出来,但要用到民间,还需各地县衙推广,但……”
“但有的尽心,有的不尽心,工部和司农寺每年给到各地的农具不少,能被使用的,不过七十之数,而其中用在普通百姓身上的,又不过半数而已。”
潘筠:“就是总数的三成五呗,那剩下的他们拿去干嘛了?”
“有三成丢在库房里染尘,还有三成五则是县官自用或是被士绅地主低价拿去,普通百姓别说用,怕是连听都没听说过。”
那怎么行,她还想着他们赶紧把产量提高,再提高劳动效率,把更多的劳动力解放出来,全国跑步进入科技社会,她好享受生活,怎么能败在一群不作为的县官手上?
潘筠就抱着一把图纸坐在于谦下班必经的宫道上叹气。
于谦早看见她了,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经过。
潘筠叹息一声。
于谦都走出七八步了,还是没忍住一顿,沉默片刻,还是转身走了回来,在她面前站定。
潘筠微笑抬头,指着对面的石头道:“于大人请坐。”
于谦看了眼摆在地上的石头,觉得有点眼熟,问道:“这石头……”
“随手从宫里搬出来的,我觉得很好坐。”
于谦嘴角微颤,说不出话来,默默地在她对面坐下。
他看了一眼她手上的图纸,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民生。”
于谦微微蹙眉,伸手接过图纸认真地翻看起来。
他不是悬浮的人,一看便知这上面都是作用于农事的工具。
他惊讶的看向潘筠:“国师不是在兵部研制武器吗?”
“我给他们设计了一套烧炉,可以炼钢,一时半会儿的建不出来,我看隔壁工部很热闹,就去凑热闹了,就发现了这些好东西。”潘筠对工部的官员和大匠不吝夸奖:“诸位大人和工匠很利害,这都是于民生有大利的东西。”
于谦微微颔首:“这么好,国师还有何忧虑?”
潘筠就说了现状,然后摇头叹息道:“思想决定行为,果然,我大明官员的政治思想还得再努力,当官不为民,不如回家种田。我知道庞大的官员中总免不了有一两个浑水摸鱼的,却没想到这么严重,到最低一级,竟只有三成五的县官会推广农具,那再往上……”
于谦脸色沉郁,沉声道:“国师说得不错,的确该整顿吏治了。”
潘筠满意的笑了,起身。
于谦随手将图纸卷了收进怀里,也起身。
潘筠随手一挥,地上的石头消失,于谦眉眼一跳,只当没看见。
自潘筠当了国师后,天师府和道录司的规矩对她就形同虚设了。
潘筠拱手离开。
于谦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