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这……
好像确实是这样……
沈乐低头看看自己,再看看顾玉林身上厚重的雪山专用登山服,再扭头看了看战士们身上,不同颜色、不同式样,但防护力也绝对不低的雪山装备。
好像,确实,是他穿得过于清凉了……上次爬雪山的时候,他好歹还是全套登山服,这一次甚至穿着运动服就来了。
没办法,经历过一次重大进阶,他甚至怀疑自己已经碎丹成婴了……无需刻意运功,周围的环境就不会对他造成伤害。
雪山上零下三四十度的天,七八级大风吹面不寒,手伸出来不发抖,只有平地一半的含氧量,也没有让他觉得呼吸困难。
至于在普通人眼里,这有多么惊世骇俗,他一时半会儿,真没想到……
“呃,不好意思,忘了……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他讪讪地笑了几声,试图打个马虎眼,赶紧混过这一场。顾玉林在旁边,白眼都要翻上天了,倒是几位战士渐渐缓了过来。
那位带队的老班长,心理素质尤其强大,在核实了顾玉林的证件,进行内部通讯以后,他居然接受了这“提前慰问”的事实,上前一步:
“感谢首长和……沈乐同志!前来慰问!”
他举手敬礼。同一时刻,“啪”的一声,前出巡逻的小分队集体立正,整齐地行了个军礼。
黝黑的脸庞,大半都被掩盖在防寒面罩之下,却也绽放出了由衷的笑容。沈乐看着那满是冰花的面罩,心里百般不是滋味,手忙脚乱地回了个礼:
“不谢!不谢!你们才是最辛苦的……你们……”
他忽然有点说不下去。老班长放下手臂,继续以吼叫的力度,在狂风当中汇报:
“我们是XX哨所巡逻分队,正在执行例行巡逻任务!神仙湾哨所,在我们西北方向,直线距离30公里!”
30公里啊,那不远,沈乐十分轻松地想着,然后,就听到他的下一句话:
“步行需要两天!”
两天?沈乐看了看这群战士深深陷在雪中的小腿,又倾听了一下他们急促的呼吸,实在说不出“能不能麻烦你们找个人带路”的话。他果断改变计划:
“这样吧,反正遇上了就是缘分,你们今天的巡逻任务还剩多少?我陪你们走完,一起回哨所,明天再去神仙湾吧!”
战士们面面相觑。透过挂着冰雪的面罩,沈乐几乎看不见他们的表情,却也能感受到他们的期待和犹豫。
驻守、巡逻的任务艰苦卓绝,一年到头,只有这么几十号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哪怕能多两个人,能陪着他们走一段路,也足够他们回味一整年。
但是……他们行吗?
他们还是山下来的,还不是边防战士……这要是有个万一……
沉默片刻,老班长硬着头皮开口:“这……路很难走,海拔又高,怕两位受不了……”
“没事儿的。”沈乐微笑起来。他轻轻一跺脚,精神力勾动天地,浩浩荡荡的元气汹涌而来。
只这么一顿,周围呼啸的风声陡然一静。顾玉林露出了有点茫然的脸色,伸手拍拍耳朵,再拍拍耳朵,左右张望:
“风……小了?”
不但风小了,而且,温度也上升了。他刚刚跳出船舷的时候,零下三四十度的高寒,逼得他手脚僵硬,脸皮都跟刷了浆糊似的,感觉随时都能裂开。
然而现在,他却感觉全身都舒展开了,非但不冷,而且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仿佛周围空气的含氧量迅速上升,又回到了平地的程度。
再往对面看,离他最近的一个战士,面罩上刚刚凝固的薄冰,居然有了点融化的趋势……
“这……这是……”
战士们快速跺着脚,握紧、舒开厚重的防寒手套,满满的惊讶,都从防寒面罩后面透了出来。沈乐笑眯眯地看向他们:
“一点小把戏,能让大家舒服点。哦,对了,你们脸上都湿了,这样很难受……起!”
他伸手虚抓一把,做了一个“往回拉”的动作。一阵清风拂过,那些军帽上,防寒面罩上,累累凝结的冰霜倏然飞起。
甚至,连那些浸入面罩当中,和面罩死死冻在一起的冰雪,也被拉了出去,所有织物都变得干燥而温暖。一呼一吸之间,灌进鼻腔的空气,再也没有寒如刀割。
“呼……”
不止一个战士发出了舒服的叹息声。这种轻松感,以往只有结束了一天的巡逻,回到营房的时候,才能享受到。
没想到,这次居然在巡逻中途,在野外,就提前轻松了一下……这就是山下来的同志的实力吗?
“走吧,班长,你指个路,我走前面。”沈乐微笑转身,向着战士们前进的方向:“放心,我跟得上,不会耽误你们任务。”
老班长深深吸了一口变得温煦柔和的空气,压下心中惊涛骇浪,重重点头,提高声音:
“感谢沈乐同志的帮助!全体都有!向右看——齐!向左——转!继续前进!”
他加快速度,想要越过沈乐,到他前面带路。然而没走几步,就发现沈乐走过的道路,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那厚重的,柔软的,一脚踩下去,能深深陷到膝盖的积雪,开始快速向下塌陷。不,不是崩塌,而是变得极其紧密,牢牢地依附在山巅凝结不化的冰层上;
下层的积雪快速冻结,而上层,大约一个脚掌厚的积雪,仍然保持着柔软,为他们提供足够的摩擦力。
这样子,既不至于在冰面上打滑,又不至于每走一步,都要把脚从积雪里拔出来,额外耗费大量体力……
“抱歉,只能帮到你们这里了。”沈乐一边走着,一边还有空回头和他们说话,脸上满满都是遗憾:
“只能管这一次……以后,积雪还是会堆上去的……”
一次就很好了。真的,一次就已经真的很好了。老班长深深地吸了口气,压下胸口窜动的热流。
如果上一次,能有这种路可以走,铁蛋就不至于摔下山崖;如果上上一次,有这么温柔的风,张书就不会肺气肿,不得不紧急送下山去……如果……
他听着身后战士们更加轻松均匀的呼吸,回头观察他们惊奇、振奋的脸色,小心翼翼压着速度,不让队伍行进过快。
沈乐看似两条胳膊随便甩动,走得像在大马路上逛街,其实精神力已经大量散发开去。一边勾连天地山川,一边精细感知着前方的路途:
这条路极其险峻。有好几段,一侧是万丈深渊,一侧是陡峭的冰壁,所谓的“路”只是积雪覆盖的乱石堆,光是踩在上面,就能感受到下方乱石的滑动。
还有些地方,看似宽阔平坦,却是70度的陡坡。战士们走这段路的时候,需要手脚并用,甚至用冰镐、冰爪,一步一步凿冰前行。
短短的几百米路程,就要耗费一两个小时,才能攀登上去……
沈乐急吸、缓吐,再急吸、再缓吐。每一次吸气吐气之间,天地元气都随之颤动,大地隆起,积雪下的乱石堆不断变形,不断融合在一起,联结成坚固的石道。
而在冰雪覆盖的陡坡前面,沈乐更是停下了脚步,举手示意:
“老顾,你看好他们,我现在暂时顾不上。让他们等一等,注意保护好自己——”
说着伸手虚划一个圆圈。风声一乱,再次安静。战士们看不出什么,顾玉林却能感受到,风圈之外的空气开始紊乱起来,绕着他们的风圈,一点一点变薄:
很显然,沈乐要做一件需要大量精力的事情,暂时顾不上长期维护风圈。那么,他就要负起这个责任!
一张一张符箓从顾玉林兜里掏出,或自动燃烧,或剧烈发光,或者看着什么都没有变化,只是被他塞进每个战士的衣兜里。
这些从特事局领出来,在危险情况下用来保持战斗力的符箓,被他毫不吝惜地用了出来,维护住了温暖、宁静的风圈。而前方,更惊人的变化正在发生:
沈乐单膝跪下,一手按在地上。低头静默,整个人如同与雪山融为了一体,却有细微而确实的震动,在他手下升起:
冰雪退让。不是融化,不是崩裂,不是卷起千层雪浪滚滚而下,只是温柔却坚定地蠕动着,往两边分开;
在它们袒露出来的空隙中,一道粗糙但稳固的石阶,坚定地向上升起。台阶不算特别宽,在爬坡的稳定性,与每一级台阶的高度之间,尽量做了平衡;
每一级台阶上,都有一棱一棱的防滑纹路,甚至做成了波浪形,以最大限度地提升防滑效果;
台阶两侧,甚至还升起了半人高的石墙,石墙顶端有镂空的栏杆扶手,方便战士上下时用力抓握……
“这,这……”
老班长已经惊讶得只会说几个单字。身后,一群战士目瞪口呆,下巴都快掉到了雪地里。沈乐起身转头,轻轻拍拍手,像是要拍掉手上不存在的灰尘:
“你们要不要来试一下?这个台阶的宽度和高度,我不太确定方不方便爬坡,我不是建筑专业的……”
这和建筑专业有什么关系啊!老班长在心里怒吼。他越过沈乐,一步一步踏雪上前。顾玉林脑海中忽然晃过一个念头,大声道:
“等等!”
“嗯?”
“他们是一直都要走这条路的吧?不能都在你的护持下吧?要平常状态,不能是法术加持的状态!”
“啊……哦。”沈乐有点为难,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老班长。老班长哈哈一笑,用力挥了挥手:
“没事,没事!沈先生,您能在这里造个台阶,已经帮了我们的大忙了!这个什么……法术,就撤掉吧,我们自己能走!”
沈乐满脸不忍,也只好挥手撤掉了聚气、挡风、升温的法术。老班长打了个寒颤,挺起胸膛,紧了一紧背包,奋力迈开步子:
“嘿!嘿!嘿!”
防寒面罩里,一缕一缕白气不断吐出,面罩上很快就结了一层薄霜。沈乐加快脚步,跟着他爬到坡顶,这位老班长喘息了一阵,缓过气来,低声道:
“台阶还是高了一点,爬起来费力……不用那么宽,一只脚能踩下就可以……台阶边缘最好有一点点高起来的地方,方便刮冰,刮雪……”
他一边说,脚下的台阶一边蠕动,等到说完,已经修改到了他心里设想的方案。老班长用力往下招手,招呼战士们挨个爬上来,询问他们体感:
“不错!”
“很不错啊!”
“有台阶可以爬,还有扶手可以拉,走这一段方便多了!”
“多谢沈先生!太感谢您了!”
他们围住沈乐,一声声,一句句,全都是赞誉。只有顾玉林落在最后,沉默了好一会儿,小小声道:
“可是……这台阶爬起来还是好累啊……就不能做成折线形吗……”
“啊嘞……”
沈乐直接傻了。他低着头,伸着脖子,盯紧下方发了半天的呆,一寸寸转过头来:
“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话说,如果做成折线形,这台阶要怎么设计?”
“我也不知道啊!”顾玉林摊手:“我也不是建筑专业的……你等等,我帮你问问……”
幸好有卫星电话,幸好他们背后有特事局,特事局背后有万能的国家。一群人在台阶上方,等待了不到20分钟,就等来了简易设计方案:
整个阶梯呈之字形盘旋向上,台阶踏步高度16厘米,踏步宽度32厘米。每爬升12米,设置一个休息平台,平台宽度1.2米。
台阶面两侧设置排水沟,台阶面向外微微倾斜,表面做好防滑措施,在台阶外侧和平台临空侧安装护栏……
这种有点复杂的设计方案,沈乐只靠手搓,实在是有点头疼。幸好这时候,小家伙们给他提供了有力的支持:
兰妆射出一道光影,落在坡上,勾勒出台阶的位置,把70度陡坡,拆成来回折返的30度台阶;李星堂挥出飞剑,在冰雪中雕刻出台阶的高度和宽度。
沈乐只需要沟通脚下的山脉,让冰雪退让,让石骨升起、变形,在群山之上勾勒出台阶和护栏的形状,再一点一点雕刻出防滑波纹。
等到所有台阶雕刻完毕,顾玉林迫不及待地快步走了下去,再重新爬上来:
“呼、呼、呼、呼……比上次好爬多了……可惜要维护,这地方要是积冰积雪,就难爬多了……”
沈乐想了想,蹲下身,开始在平台上刻画符篆。玄奥的花纹快速扩展开来,而后向下沉落,一闪而逝。
他一步一步走向台阶,在每一个平台上,都留下一套符篆,并且引动地脉之力,让它们吸收周围的狂风暴雪,组成一个循环。
顾玉林跟着他走了几步,很快就觉得全身轻松:
“你把这些地方全刻上啦?这个……”
“大概能管个十几二十年吧。”沈乐微微低着头,看风雪撞在台阶外的风圈上,又在风圈之外化作冰层:
“回头,我刻几块玉符埋进去,大概能多管些年。”沈乐叹息着摸了摸脚下的台阶:
“他们太辛苦了……我也不能做很多,就,多留下一些这种地方,让他们在巡逻的路上,多几个能休息休息、喘口气的地方吧……”
修整完台阶,他继续跟着巡逻队,一步一步向前走,走到最远处再一步一步返回。
为他们保驾护航,为他们修整道路,为他们留下几个避风避雪的场所……
让险道变作通途,让风刀霜剑变作温煦阳和,让这些戍守边疆的战士,能少一些辛苦,多一些安全……
沈乐自问不是什么特别高尚的人,他也做不到像这些战士一样,日复一日,驻扎在高寒偏僻的边疆,为祖国奉献牺牲。
这些战士,年纪都不大,很多都比沈乐小,然而,他们的脸上,已经全都刻印了高原留下的晒伤和冻伤,初见面时,很多人嘴唇都泛着紫绀。
但是,他们每个人的眼神都清澈而坚定,没有丝毫抱怨和退缩。一步步踏上巡逻道,一天天来回往返,用最原始的体力和意志,守护祖国边疆,守护山下的万家灯火……
沈乐没法一直帮他们,可既然看到了,不做一点什么,他良心难安。能帮他们多搓几个休息点,就多搓几个吧。
因为法术极大地提升了战士们的体力,修整好了道路,这一趟巡逻,哪怕搓休息点耽搁了时间,依然比平常早一个小时,到达车辆停放点。
战士们鱼贯爬上猛士车,你挤我,我挤你,硬是给沈乐和顾玉林挤出两个位置:“辛苦您二位了!接下来乘车就轻松了,坐稳,走啦!”
一脚油门,猛士车在高原上急速奔驰。远远看到哨所,沈乐一分心,差点从车上被颠下去,当场就惊了:
“你们的哨所,现在这么大了吗?我还以为,就是悬崖峭壁上,一间小屋子呢!”
“啊——你说的是我们的前哨班,那是哨楼!”见沈乐惊讶,老班长几乎眉飞色舞,三步并作两步赶到他身边:
“哨楼现在都改建过了,有很结实的大房子了,更不用说我们连队哨所!嘿,等进了哨所,我给你做好吃的!”
他带着沈乐返回哨所,毫无疑问,又引起了一大片惊疑、询问和验证。沈乐微笑着站在门口,左看右看:
“这里好大啊!——也好舒服,一点也不冷!我都用不着聚云,聚风,这里呼吸也很顺畅!”
“当然!”老班长骄傲挺胸:
“这可是全新的营房!房间里气温可以到15度!还有床头供氧,富氧室内训练场,微压氧舱!休息的时候,训练的时候,每天都能吸氧!”
“真好……”沈乐左顾右盼,感觉一股热流直冲胸膛,声音都几乎要哽住了。反而是顾玉林笑他:
“不是吧,你这都不知道?——这些都是已经报道过的啦!”
“啊这,军盲、军盲,没办法。”沈乐只好摊手讪笑。为了解嘲,等到交接、验证完成,他立刻掏出了云鲲:
“来,给你们带的补给来了!都是山下准备好的,我就是个运货的——闪开闪开,腾块地儿!”
一尺长的木船,在士兵们惊讶的眼神里快速伸展,变成一米长,五米长。船舷搭下一条木板,泥塑们两个一组,扛着一个个军用物资箱,整齐有序地送了下来。
沈乐拿着单子在一边清点:“十……二十……三十……当心点,别送漏了,也别送错了,还有好几个哨所呢!”
云鲲的承载能力,要远远大于能开到高原哨所的猛士车,更不用说人扛马驮这些。从船上足足送下来50个一米见方的箱子,每个箱子,都引起了大家一阵欢呼。
沈乐笑眯眯地拍拍手,跳上船头,努力挥手:
“来来来!大家有空的都过来看啊——慰问演出要开始啦!”
哨所里最大的房间就是餐厅兼活动室。所有没有任务的战士都聚集了过来,挤得满满当当,伸长脖子看向这艘会变大变小、会掏出比自己还大体积物资的木船。
华丽的中式帆船上,一只小木偶,一袭嫁衣,一群只有衣裙和长发、却没有脸的存在,一群纸人……
挨个儿从船上飞了出来。有的怀抱琵琶,有的横吹洞箫,有的长袖飞舞,有的聚散分合,组成各式各样的队形……
兰妆和画卷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在墙壁上投射出梦幻般的背景:或是青山绿水,或是繁华都市,或是星辰大海。
演出开始了。小伶挥袖起舞,虽然只是一只木偶,歌声却是空灵婉转,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萦绕在大厅当中;
罗裙们的舞蹈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和纸人们一起,上演了一场在战士们眼中,能和春晚媲美的舞蹈大秀;配合着器灵们投射的光影,哪怕背景都不逊分毫。
歌声中,无形的力量不停流转,驱散战士们体内积攒的疲惫,为他们滋养精神,让他们能更加放松,休息得更好……
“哇,这来的是谁啊……”
小伶且歌且舞,罗裙们挨个儿上去表演独奏、合奏,就连红嫁衣都表演了一段弯刀舞。
眼看这些超自然力量在面前轮番上演,战士们目眩神驰之余,也不由得窃窃私语:
“不会真的是神仙吧……”
当然不是。坐在角落里,尽可能缩小自己存在感的沈乐,在心里默默回答。
如果有谁是神仙,那么,你们才是神仙——
用热血和生命筑起界碑,守护祖国边疆的战士们,才是真正的神仙。
云鲲,你说对了,慰问演出真的非常有意义,感觉非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