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马车停在周山下的道畔,窦临真在马车之中安静等待着。
看到安知鹿出现在山脚小径上,她一直微蹙的眉头才缓缓松开。
等到安知鹿坐在马车的车头,开始不紧不慢的赶着马车行走,她才轻声说道,“在玄庆和祖龙意志对抗的那一战中,他获益良多,现在即便是以我的望气术,也根本看不出他的深浅,他在山上若是要杀你,有的是机会。”
安知鹿听着她的话语,感慨的笑了起来,“他这次来,原本是想拯救我的,怎么可能会说话不算话要杀我?”
“拯救?”窦临真完全无法理解,安知鹿怎么会说出这样的字眼。
“我就说他和寻常的权贵不同,他不只是会站在我的立场,去想我到底要什么,还会想明白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安知鹿转头,看了一眼背后的那座孤山,然后又轻轻的摇了摇头,“只可惜这样的人,在世间也终究只是一座孤山,他可以做他想做的事情,我也可以做我想做的事情。我想到了谈话的最后,他应该真正理解了我的意思。”
“哈哈哈哈哈!”
安知鹿突然疯癫般的大笑起来,道畔竹林里宿鸟纷纷惊飞。
“世人无人知我不要紧,至少像他这样的人能够明我心意。”
窦临真也不能理解安知鹿此时的心情,但她看着安知鹿,只觉得这个男子坐在车头,全无日间在阵前的那种王者霸气,此时他身上散发的,只有一种寂寥的气息。
他肥硕的身躯阻挡了她的视线,只能从他的头顶看到一小片天空。
此时的安知鹿在她的感知之中,也像是一座孤独的孤山。
在周山的另外一边,裴云蕖也在马车上等着顾留白。
顾留白从山上下来,进了马车之后,裴云蕖只是看了顾留白一眼,就轻声问道,“谈不拢?”
顾留白点了点头,叹了口气,“他觉得天底下既然有安贵这样的好人,也自然有他这样的恶人,他从未觉得自己是好人,他觉得我和皇帝做的事情有道理,但他却觉得自己做的事情也有道理。所以他决定将一切交给天命,若是我能够击败他,便说明我是对的,若他能够将所有阻挡在他面前的敌人击溃,那便说明他是对的。”
裴云蕖沉默了一会,道:“这还不是谁拳头大谁说了算的道理?所以我觉得他最想做到的事情,是想让天下人看看,哪怕是像他这样的市井小人物,只要得到一个机会,也可以一飞冲天,击败所有人。”
“或许吧。”顾留白平静道,“既然实在走不到一条路上,那我们只能赶回长安去做准备。”
裴云蕖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你觉得不只是洛阳守不住,连潼关都保不住?”
“现在洛阳城里的那些门阀,都觉得安知鹿是对他们的财富和权势动心,但我看着安知鹿,却觉得安知鹿只是对他们本身感兴趣,在他的眼里,洛阳就是一个他围猎门阀的猎场。”顾留白看着裴云蕖道,“猎杀这些门阀,让门阀也感受不断失去的痛苦,才是令他兴奋的事情。”
裴云蕖微微蹙起了眉头,她握着顾留白的手,过了一会才道,“或许就是因为这种对所有掌控权势者的憎恶,才是让王幽山最后都忍不住将自己的神通都传给他的原因。”
顾留白沉默了一会,道,“只是安知鹿离开时,特意和我说了一句,他说‘人的恶和野心,你是想象不出来的’,这句话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倒是想不明白。”
裴云蕖想了想,也想不出特意说这一句是什么意思,她便懒得再去想,只是忍不住吐槽道,“这些门阀到了这时候,还一门心思的挤兑我们裴氏和对付明月行馆,也不摆出一点诚意来找你谈一谈。”
顾留白微嘲的笑了笑,“在他们的眼里,皇帝和我是比安知鹿更重要的头号敌人,只能在他们真正认识到安知鹿的凶猛,真正明白皇帝和我的做派是多么温和之后,他们才会真的拿出些诚意来。”
……
当齐枕云醒来时,他听到了呼啸的风声,这给他一种好像寒冬腊月里,来到一个山谷风口的感觉。
但接着他感到火光异常的耀眼,他用力眨了几下眼睛之后,才发现那不是风声,而是火把上火苗跳动,火油爆燃的声音。
他这才惊醒,想到自己冲阵时被安知鹿的傀儡法身所擒拿。
这时候他才真正看清楚,有不到三十名的修士和他一样惊惶不安的朝着四周打量。
他们处在幽州大军的一个马棚中央。
他们的周围都是金属的反光,密密麻麻的重甲军士,将他们这片地方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还感到了那种熟悉的,令他们浑身战栗的神通气息。
顺着这样的气息望去,他们看到了一辆楼车上站着的安知鹿和窦临真,还有被废的太子。
“都醒了?”
安知鹿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笑了笑,“那你们接下来都听清楚了,你们这一堆人,我可以让你们活两个人。一个时辰之内,我不管你们自相残杀也好,抽签也好,最后活着的两个人,我不仅保证让他们安然离开,而且还会给很大的好处。”
“放你妈的狗屁,要杀就杀!”齐枕云心中惊怒交加,他正想出声,身旁一名修行者已经大叫出声,“我们岂会接受你这种逆贼的安排?”
“你们岂会接受我这种逆贼的安排?”安知鹿哈哈大笑,“说得好像很有骨气的样子,那你们不接受我的安排,为何要接受那些门阀的安排,明知死路一条,还要上来送死?”
“哈哈哈哈!”那名修行者还要大骂,但四周军士纷纷大笑,山崩海啸般骤然涌起的嘲笑声,瞬间将他的声音淹没。
安知鹿收敛了笑意,冷道,“而且凡事不要用‘我们’,你只能代表你自己,你不想活,怎么就知道别人不想活?”
“凡是敢来冲阵者,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齐枕云此时也按捺不住,厉声喝道,“怎可能受你摆布!”
“那随你们自己喜欢。”安知鹿冷漠的说道,“愿意接受这种安排的便接受这种安排,若都不愿意接受,一个时辰过后,便将你们全部杀死。”
齐枕云咬了咬牙,突然耳中传来很多沉重的呼吸声,他看到很多人目光剧烈闪动,有些人甚至似乎开始暗中调理真气,他便不可置信的厉声叫道,“诸位,你们该不会真有人听此逆贼的摆布,要想自相残杀吧?”
他的话音刚落,噗的一声轻响,接着啪的一声爆响,一名修行者的厉喝声几乎同时响起,“辰正铧,你竟偷袭我!”
那名修行者此时胸口鲜血喷涌,却是被身后一人偷袭了一剑,而他反手一掌,将那人的胸膛拍得凹陷下去。
齐枕云的脸色瞬间苍白。
那名被偷袭了一剑的修行者他认得,是洛阳草堂剑坊的孟茽,这人是此间唯一一个七品修行者,但此时他胸口鲜血狂喷,伤处显然是心脉,他虽然反击一掌杀死了偷袭者,但他自己也是活不下去了。
“小心!”
他还在发愣,身旁方才那名破口大骂的修士却已经大声厉喝,伸手朝着他身侧斩出一刀。
当的一声爆响,这名修士帮他挡住了斩向他脖子的一刀。
齐枕云骇然的连退数步,他刚刚站定时,这围场里面已经真气轰鸣,所有人都开始厮杀起来。
“还愣着做什么,与我联手,杀死这群狗东西!”帮他挡住一刀的那名修士此时对着他厉声大叫。
也就在此时,齐枕云体内真气急剧的流淌开来,他的身体一震,脑海之中却是仿佛有一道绿色的光焰划过,他脑子里好像多出了一门法门。
也就在这一刹那,他感知之中那些纷乱的真气波动更加鲜明,而那些正在厮杀的修行者,体内的气机仿佛变成了香甜的蜜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