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军中的几个月中，巡营成了曹睿晚饭后的一项日常活动。
巡营好处颇多，可以掌握中军的军心士气、可以使得将领士卒见到皇帝增强信心、可以加深与基层军官的联系。当然，也是一种强健身体和饭后消食的优良习惯。
总而言之，日日巡营有利无弊，勤快一些总是没错的。
作为皇帝近臣、侍中、阁臣，裴潜非常珍视每次陪同皇帝散步的机会。而今日军议过后的日常巡营中，裴潜能明显感觉散步时的皇帝面色中多了几丝沉郁。
“陛下可有心事？”裴潜小心问道。
曹睿用余光瞥了裴潜一眼，依旧向前走着，同时轻叹了一声说道：“朕今日在军议中做了这般决策，其中还是有几分赌性在的。朕难道不知道枢密、仆射各有各的道理么？”
“只是始终心有顾忌罢了。”
裴潜的语气依旧谨慎，附和道：“陛下御极十有三年，九州万方只有蜀地未定，二十万大军的命运与平叛胜负都担在陛下一人肩上，陛下重担非人臣所能揣度，心内犹豫也是正常之事。”
“臣不知陛下在顾虑什么？或许臣能参谋一二。”
侍中近臣，本就是以备咨询之人，曹睿也不掩饰自己的忧虑，开口说道：“裴卿仔细想想，哪一次诸葛亮北伐之时大魏是靠谋略胜的？要么倚多为胜、要么靠消耗取胜、要么逼其退兵，并没有像对孙权一般、在谋略上对其产生过优势。”
“诸葛亮名为丞相，实乃蜀国决断之主，朕为大魏之主，也能猜度到诸葛亮的一二心思。”
“邓艾走阴平小道，以五千人之众被诸葛亮派兵堵在江油以南，进退不得，所幸粮草还算充沛。郭淮率两万众南下米仓道，在汉昌、宕渠、垫江被蜀军层层阻滞。东路军长驱直入，朕以为也是倚多为胜、兑子而已。”
“这般情况下，朕不信诸葛亮没有应对大魏分兵的准备。真多路分兵的话，若是都陷在各处州县进退失据又当如何？朕总觉得诸葛亮会给朕挖坑。”
“说到底，还是因为对面是诸葛亮，不是孙权。”
裴潜试探着问道：“所以陛下欲要合兵一处，以优势兵力逼迫其与满公决战？”
“是。”曹睿坦然答道：“奇谋策略非满将军所长，他的优势在于持重稳妥，在于不至失误。思来想去，这是朕以为满将军最能战胜诸葛亮的方式。”
裴潜抿了抿嘴，停了许久，还是开口说道：“陛下是不是有些过于看重那个诸葛亮了？此人观其战绩，似乎并无太大作为。”
“重视些总比轻敌要好。”曹睿微微摇头：“当初随刘备入蜀之精英近半还在，不会因为大魏夺了成都便会猝然亡国的，刘禅不也在白水关么？朕总要打到剑阁下面再论的。”
裴潜略略拱手：“陛下已经领诸军明日总攻白水，想来白水必克，葭萌关也不可久持。”
曹睿摆手示意，而后朝着自己营帐的方向率先走去。
裴潜在后抬眼一望，不知在想些什么。
……
大魏以武立国，自曹操时代就有亲征的传统，曹丕继承了这个习惯，到了曹睿的太和年间将其进一步发扬光大。
作为一切军事行动的最高负责人，皇帝本人就在白水关前线，这与皇帝坐镇洛阳、乃至前出长安的作用大不相同，不仅在军心士气上加成颇多，更重要的是众将不会推委怯战、不会不听指挥。
这就足够了。
军令从白水关外经过了九日的传递，送达到了满宠军中。郭淮见了皇帝私信，也强行按捺下心中战意，遵照满宠军令而行，再无半分违背。
有了皇帝明确的指令，满宠命令右武卫将军夏侯献率五千本部前往宕渠之处，协助卑衍部攻下宕渠。城中降者三千多人，余下或死或伤，守将吴班也抓住机会领亲卫遁出城外，俨然全军覆没。
在夏侯献、卑衍两部重新回到德阳时，满宠在德阳所控的兵力已经超过了五万人，若再加上垫江处的夏侯儒部，满宠已经在蜀中东部掌握了六万建制、实际五万六千余人的庞大兵力。
若细细论起，蜀国原有之地可以分为汉中、蜀、巴、南中四个地理单元。
汉中十余年前就被魏国所夺，南中也在毌丘俭的兵锋之下失去了蜀国的羁縻地位，如今满宠又将军势推进到了东广汉郡的德阳县，这也意味着除了巴西郡的阆中、南充两地和巴东郡的白帝城，由巴西郡、巴东郡、巴郡、涪陵郡组成的巴地已经彻底归于魏国占据。
涪陵郡地处偏远，位于巴郡之东、大江之南，在巴地的地位如同荆州的上庸一般，是个边角料的尴尬位置，此处官吏也属于蜀汉朝廷之中的边缘分子。
满宠大军并未攻至涪陵郡，在占据了巴郡郡治江州城后，满宠只是往涪陵郡派遣使者招降，涪陵郡便已传檄而定。
留给蜀国的地盘，只有狭义上的蜀地了。
诸葛亮的确在江阳郡、犍为郡、蜀郡等地做了大量的布置，征召十四岁以上百姓为辅兵守城、坚壁清野、紧急训练新卒，并且加固了所有位于交通要道上大城的城池。同时诸葛亮还命令位于后方涪县的蒋琬移兵，驻防到了资中和武阳一带，就等着魏军分兵战力薄弱，而后再在广汉处以自己主力击破魏军。
诸葛亮在广汉的兵力达到二万人，在诸葛亮的指挥下，这是一个足够依据地利防守、且最大化体现诸葛亮军事能力的兵力。
简而言之，二万人不多不少，最是方便诸葛亮将操作拉满。从后方征调的青壮也在简单训练后成了蜀军战力的有效补充。
可满宠并未分兵去攻，而是将所有精力都聚焦在广汉一带，这令诸葛亮失望之余，正面压力也与日剧增。
诸葛亮所在的广汉与德阳相距百里，在十一月和十二月中，双方在涪水上下游之间反复拉锯，大战小战无数，战局异常激烈。
这对双方主帅来说，都是对于心神和身体的极大消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