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八日,益州,东广汉郡,德阳。
“将军,满公急召。”满宠军中的一名年轻参军骑马赶到姜维营中,语气焦急的告知了此事。
“哦?”姜维从座中站起,皱眉问道:“此番召我所为何事,满公可有言语?”
参军轻轻摇头:“并无言语,只是急召将军入营中议事。”
“好。”姜维点了点头,不疑其他,率数骑前至中军营中,到了营门处下马,步行来到满宠军帐之中。
当他进入军帐后的第一刻,就嗅到了一股浓浓的药味,而从榻前传来的轻微声响,让姜维的神经随之绷紧。
军中总医官何丰在榻前弯腰伏低,缓声劝道:“药已煎好,还是请满公喝一下吧。”
满宠双眼微闭,声音嘶哑低沉且轻:“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药石此刻还能有何用处?何丰,你且出去吧。”
“这是军令。”
“是,属下告退。”何丰一时泣下,用手背拭了拭眼中流下的眼泪,而后捧着装有汤药的陶罐小步离去,似乎还担忧汤药洒出。
满宠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转过头来,看向帐中垂手立着的一众司马、参军等属官,以及黄权、姜维、夏侯献、卑衍、曹肇等将,声音微弱断断续续:
“诸位……诸位都已知晓老夫身体虚弱并非一两日之事,昨日夜间身体渐渐不支,到了破晓之时,老夫便已明白大限似乎就在今日了。当下算是回光返照,故而将诸位唤至帐中,嘱咐一二。”
黄权、郭淮、卑衍、夏侯献等人面有悲戚,受满宠教诲良多的姜维、曹肇二人,此时已然开始眼含泪光,随即泣下。
但所有人都克制的没有言语,都在静静听着满宠的话语,生怕遗漏半个字。
“其一,”满宠缓缓说道:“陛下以东路军十万之众付我,我非诸曹夏侯贵戚,统辖十万军队之信重,自后汉光武之世后,二百年来仅见此例。我无一日不殚精竭虑,无奈身体不能支撑,不遂我意。”
“我已无法坐起握笔,请诸位代我向陛下致歉。”
“满公放心。”距离满宠最近、有假节之权的尚书左仆射黄权轻声言语。
满宠双眼显得有些涣散,可还是继续勉力说道:“其二,我去之后,诸军暂由黄仆射所领,并即刻报与陛下知晓,请陛下重定主帅。”
“在陛下旨意到达之前,若有不服黄仆射节度者,可由黄仆射持节杀之!且拜仆射!”
“好。”黄权应了一声,而后站直身体,昂然转身看向众人,目光之中也显出了几分凌厉。
并非黄权要着急确立权柄,而是此刻满宠将逝,大军深入敌境与蜀军相持,若大军无法确立军主,对上下所有人来说都是一场灾难。
“属下谨遵满公之命。”帐中众人齐齐朝着满宠行礼。
而后,又都转向了黄权的方向,同时躬身:“拜见黄公!”
满宠听得此语,双眼已经微微合拢,声音愈加小了:“其三,仆射……告我子孙……世代、世代尽忠!”
说罢,登时气绝,薨年七十六岁。
黄权深吸一口长气,转身用目光扫向众人,而后跪坐到了满宠榻前,伸出右手食指轻轻一探,而后站起对众人肃容说道:
“满公薨于王事,一生效力曹氏,为天下楷模。诸位,且随我跪下三拜满公!”
“遵命!”众人齐齐应声,可帐中此起彼伏的低沉哭声和哽咽声是止不住的。
三拜,礼毕。
黄权率先站起,对众人说道:“诸位,我为大魏尚书左仆射、阆中公、又是军中唯一假节之人,奉满公遗命暂领大军,可有人不服我管束?”
“悉听仆射节度。”姜维率先拱手。
“谨遵仆射号令。”余下卑衍、郭淮、曹肇等人也纷纷应声。
“那好。”黄权面容显得极为刚毅,这种时候哭丧反而是最不重要之事了:“满公后事由我亲理,即刻遣人前往白水报丧,并由陛下重择掌军之人。在陛下旨意到前,大军各遵前令维持战线,不得冒进、不得退守。若谁不遵我令,即按军法处置!”
“遵令!”帐内所有人同时应声。
……
果真如同曹睿出发前与后宫之人的估计,攻伐蜀国并非一件容易之事,仅仅半年是不够的。
过去两月之中,曹睿大军攻克白水关和葭萌关,来到剑阁之前。
阳安、白水、葭萌三关可以凭借将士用命、攻城器械鏖战取下,但面对剑阁之险,一切攻城手段都显得微不足道。大剑山、小剑山的天然险峻,构造出了剑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雄浑气势。
诸葛亮在剑阁建筑关隘,大关一座、小关三座、坞堡数座,使得剑阁飞鸟难渡。
这也符合了诸葛亮当初层层阻滞的战略预计。
理论上说,没有绝对不可攻克的险关。只是攻克剑阁的难度,明显在魏国此前遇到的所有城池、关隘之上。
一月六日,一则由黄权、郭淮、夏侯献、曹肇四人共同签署的军报送到了剑阁的大军之前。
在二十日前攻克葭萌关之后,曹睿本人还是驻在剑阁之前,但身边的兵力已经减少到了两万之数。
包括左武卫军曹泰部的余下三万兵力,都已被曹睿下令调往后方,预计经米仓道调往满宠大军所在的德阳处。对于这三万大军来说,只需要汉中支应其到达巴西郡的粮草,到了南边之后,军粮就由大江之上的水军和船运进行供应。
兵粮不足为忧。
曹睿明白自己或许攻不下剑阁,但只要自己还在剑阁外一日,蜀军就一定会在此留下相当兵力应对。
几乎阳谋一般。
“满公薨了?!”曹睿双眼陡然睁大,注视着面前送信的满宠部参军曹宁:“当真?”
“千真万确。”参军曹宁跪地叩首,脸上有泪痕:“满公于八日前薨于德阳军中,军中大小事务已经由黄仆射所领,是黄仆射亲口命令臣来白水的。”
“臣所言千真万确,不敢半点有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