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重明宗康大掌门现下是有何本事,旁人或也难说清楚。只晓得约么在三四十年前,他便与奉恩伯蒯恩一道提兵平灭了摘星楼辖下的三管。
那两仪宗大长老蒲红谷在金丹之中一身道法堪称绝妙,从来在山南道中都是首屈可指。可一番交战下来、却还是败在了康大宝的宝戟下头、到底未留性命。
两仪宗、鲜于家、云水宗这三家传承认真说来都了不得,却也在这大势之下绝了道统。
反倒是从前在摘星楼下那些并不出挑的人家,还能在卑躬屈膝、缩起脖颈之后求得恩典。
这便显出来了大卫仙朝对于元婴真人又是如何优容了,兹要你稍显恭顺,勿论是再怎么大逆不道的罪业亦也会帮你洗刷干净。
但金丹上修嘛尤其是不怀半点儿忠义的金丹上修,匡家宗室如若打定主意横下心来,却也是舍得挥刀剐下去的。
是以这些年各家心中有无怨怼暂不消提,至少面上都已服帖得很。
故而康大掌门这秦国公府内数得着的鹰犬甫一入了堂中,这场寿宴即就换了主角。
一位位上修哪怕再是心思各异,可上前与康大宝攀谈时候、面上却都带着恭谨之色。
不过面对这番热情,康大宝却只随意颔首。他玄色锦袍下摆扫过玉阶,带起的风都似裹着沉凝的灵力,殿中原本浮动的灵雾竟悄悄往两侧退了退。
“这哪里还似个寻常金丹?!”
能入这堂中道贺的修士眼力可是不低,哪里能瞧不出来闭关三十年的康大掌门又有进益。
要晓得,他当年阵斩蒲红谷的时候也不过才只金丹中期,如今更进一步,那真人之下又能寻得几人可比?!
见得这幕的连雪浦有些舍不得挪开眼睛,心头澎湃哪里还只用得老怀大慰四字能做概述?!只是他目中才生起来些湿热之感,却见得康大宝都已近了身前。
见此情形,落在尊位上头几个同来道贺的春风使、焚桃使互相打量一阵,却都见得对方面上生出些迟疑之色。
要晓得,纵使先时堂中那般热闹,这自持身份的几人亦都懒得抬眼多看。
但混迹在合欢宗这等大宗之中、又同为伺候真人的“同道中人”,这些春风使、焚桃使里头哪里挑得出来一位愚鲁之人?
这时候连康大宝这等人物都来赴宴,那勿论众人与连雪浦关系若何、却都难再对他这后生晚辈置若未闻了。
于是在连雪浦稍显得意的目光之下,众修寻到康大宝身前亦是恭敬拜过一拜:“拜见武宁侯。”
元婴大宗出身的上修到底是有颜面,康大掌门这时候未做敷衍、通过姓名之后即就一一回礼拜过,这番见礼便算周全。
这些场面功夫甫一做完,合欢宗众修即就心思各异地落回座上。
眼见得本就在绛雪真人榻上得宠十分的连雪浦又添本钱,他们心情自都算不得好。
须知道,这面首亦不是好当的。
功夫好、本钱足、模样俊俏.这种种外人知晓的可都只是进身之阶,如若想保得真人欢心不改,那便要从别的地方狠下功夫。
重明宗是名义上的黄陂道之主,算得西南三道举足轻重的门户。依着这层关系,合欢宗与重明宗亦可以取长补短。
重明宗从前在战场上频频于合欢宗输送战俘,便就为连雪浦挣足脸面。遑论还有其他许多事情,重明宗都可为连雪浦提供助力。
因此自可以连雪浦在真人面前更得优容,但其他人若是无有外援、那可无这等便利。
不过这时候这些同僚勿论与连雪浦有何私怨,却都要摆出来副诚心贺寿的架子。
如此宾主皆欢之下,这场寿宴热闹了足足旬日之久,外间客人方才散了干净。
这番连雪浦大寿于大部来贺的修士而言,却也都能算得一件喜庆事情。如波、农二人这般微末人物不言其他、只是十日宴饮下来,便就已觉自己脱胎换骨、不是不能展望筑基。
更莫说在此期间结识的那些人脉在外头更是千金难求,再加上已经得手的那些实惠,说不得下了山后不久便就能得一飞冲天。
不过外面宾客是散了干净,然重明宗一众过来与连雪浦贺寿的晚辈却是尽都留了下来。
“前番真人还唤我过去,是问大宝你何日出关,也好遣兰心上修过来,再与你好生言些庶务。”连雪浦说话时候眉飞色舞,很有些与有荣焉的意思。
“上回那坤道甫一过来,眼睛几乎都要黏在了师兄身上去。届时还是再由叶师兄去辛苦一番、好做交待,免得几个嫂嫂又在宅里头发酸气。”
此间却无外人,袁晋言语时候便就未讲礼数,却令得康大掌门面上竟都生出几分赧然起来,倒也鲜见。
叶正文听了也笑,不过转眼却看见了缩在一角的康昌晞,即就正色起来,忙一拍身侧袁晋,低声告诫:“小心遭嫂嫂晓得了,叫你连师兄小院都难迈步进去。”
“我家侄儿可不是个告密性子,”饶是康昌晞都已结得金丹,袁晋却还是大咧咧地拍了前者肩头,直令得康昌晞面色辛苦十分、连连告饶。
“噤声噤声,师叔面前,怎么还讲这些失礼之言、没得规矩。”康大宝当即正色,心头亦是一叹。
说起来前些年地方稍得平靖之后,他康大掌门与合欢宗不少修士却也有了交际。
然也确如袁晋所言,这门派的坤道不论老少姿容仿似都有古怪,甫一见得自己过后,却似都对自己有些非分之想.
这事情说出来却也难得启齿,最后还是又靠着连雪浦探听晓得,才知道自己这一身灵力菁纯十分,对这些性好阴阳敦伦之事的莺莺燕燕却不下一剂上佳补药,自就遭人觊觎。
当其时康大掌门心头真就寒了半截,倒不是怕兰心上修这等同阶催逼,而是怕了万一绛雪真人想换个口味,那自己又该.
好在连雪浦当即便替其解了心结,声言绛雪真人修行的《绛蕊凝元双参诀》功法以绛雪真人体内阳雪灵韵为基,需择“姿容上佳、灵根清透、气血纯阳”的男子为参鼎。
好在双修时候求得灵韵共鸣,将男子体内的“纯阳元息”转化为自身阳雪真元,既补修为进益,又能滋养容颜,延缓道基衰老。
简单来讲,康大掌门一身灵力菁纯、适宜采补却是不假,但却与“姿容上佳、灵根清透”挨不上边,亦就是说与绛雪真人所习功法不符,倒也不必心忧。
康大宝当时听得过后,却也不晓得该喜该忧,便就在交待好了宗门事宜过后、安心闭关。
虎泉真人对康大掌门的栽培之恩自不消多说,那元婴菁华却要比后者得过的任何一类灵丹还要纯粹许多。
加之三枚玉珏给其的助益,令得他许多关卡不攻自破,好似温火熬汤般,便将元婴菁华与他自身灵力融作一处。
这才让星纹金丹在二三十年内慢慢壮大,最终冲破中期瓶颈,稳稳立在金丹后期之境。
只是往后他康大宝便就再难领会虎泉真人真情厚意,说起来也是一桩憾事。
不过这回他出关之后,正如袁晋所言,怕是又有不少合欢宗的坤道要起心思,这却又是要登上门来的麻烦事情。
将这些烦恼暂都抛了下去,左右现下自己晋为后期上修,便连费家那天勤老祖也未必就能轻易胜过自己,总不至于担心被人霸王硬上弓才是。
他出关后与暂代宗务的段安乐问了许多事情。
这徒弟自大战后的几十年来一直踏实修行,现已是筑基巅峰修为。
以段安乐百七十岁的年纪进益如此虽算不得快,毕竟莫说与其师相比,便连好些金丹血裔他亦也比不得。
但只要一想想其这四灵根的资质、加之一身根基亦也扎实十分,便就令得其已与康荣泉、康昌懿一道成了康大掌门最有可能结成金丹的后辈之一。
三人现下丹论都已有些眉目,康昌懿甚至已经结丹失败过一回、正筹备着卷土重来。想来只要寻得契机与一份契合灵物,这结成金丹之事,或就不过是一二十年之间便能做成。
除却上述三人之外,细算下来重明宗过后起码还有近十名弟子有望结丹,这还不包括谋划假丹之人,足见兴盛。
重明宗能从百余年一朝不保夕的练气宗门到了如今景象,这自与康大掌门拾荒的本事脱不开关系。
加之重明宗人丁单薄、可以栽培的弟子比起别家可是少之又少。而重明宗所掌的资粮,在左近几道的金丹门户之中,却也是独一档的。
便算康、袁、蒋三人近些年尽都一心修行、做了甩手掌柜,但有段安乐、康荣泉等一众弟子尽心做事,有此兴盛景象却也不足为奇。
叶正文也大略猜到康大宝来前已经将门中大小事宜问了清楚,遂就也不多做赘言,只将一桩烦心事情开腔问了:
“师兄可晓得,费家.”
他话才言到一半,本来淡笑听着的连雪浦却就倏然变色,随后忙道:
“你这混球是要欺师灭祖不成,这消息我哪里听得?!!自回去于阳明山上去讲,如若入得我耳,岂不就是害了我?!”
叶正文遭自家师父骂了一通,自也不敢生了半分怒色。却是讪讪笑了一阵,过后缓声言道:
“师父这怕是小心太过,颍州那里现下不晓得落了多少眼睛。叶涗老祖结婴之事如若真有定论,绛雪真人等一众大人物怎会比我等后知晓?”
连雪浦这番听后,才是面色稍霁,不过却也未改口风:“不论如何,这事情自在我青霞山上议论不得”
“师叔放心,我自晓得轻重。”
康大宝轻轻瞪过一眼叶正文,这老小子年过二百岁后,倒要比年轻时候还要少了许多稳重。
正如连雪浦所言这机密事情却不该在外头提起,便连总角童儿只要上的私塾,亦也晓得“伴君如伴虎”的道理。
遑论连雪浦伺候的还是绛雪真人这么一公认阴晴不定的外道元婴,内中不晓得是有多少惶恐。
康大掌门自晓得自家师叔内中怕有许多苦楚难得与外人言讲、绝不似面上这般云淡风轻。
听得康大掌门这番言过之后,连雪浦才得放心,过后又取出来一枚灵戒、轻声言道:
“这是这十年以来用你们予我的资粮换成的各阶丹药,合欢宗炼丹的法子或有些邪异之处,但与寻常外道相比、却也不失为是一正法。
不过到底难得尽信,我晓得尔等与费家那姓栾的丹师交情不差,或可请他品鉴一二、免得内中被合欢宗的丹师做了手脚、叫人害了也不晓得。”
康大掌门还未发言,袁晋便已就在旁抢言说道:“那些阿堵物都是孝敬师叔的,何消”
连雪浦却拂手将他话头打断、继而轻声念道:“我本孑然一身、背离宗门过后,亲族还能得尔等照拂,也是靠着大宝,才能有弟子继承衣钵,”
他说到这里将目光落在叶正文身上一顿,过后才言:
“我一道途断绝之人,留得这许多资粮又有何用。还不如趁着在合欢宗内还有些人脉可用、为尔等多做些方便之事。如此一来,方才好在将来面对祖师、掌门师兄时候,稍卸罪孽。”
明明大寿之日才过,连雪浦这话却言得极重,直令得向来寡言的蒋青都不禁出来劝慰:“师叔言重了,师叔当年不过是”
连雪浦摇头一阵,将耳边宽慰尽都驱散,这才转向康大宝认真言道:
“今番各家进献而来的这些物什我也不动,自会于合欢宗内换些珍物出来。还有,你也莫嫌与你来往的合欢宗金丹上修风尘气足。
现下五姥山众修已在山北道偃旗息鼓,亦就是说,实际上山北一道除却凤鸣州外,已由合欢宗一家独大、无人可制。
如若你能与他们熟络起来,于我重明宗后续经营生发、却有莫大益处。”
“多谢师叔提醒,”康大掌门正色应过,连雪浦却是又连连摇头:“你之眼界、本事高出我不晓得多少,哪里需得我这老而无用的来做提醒。”
连雪浦说到这里戛然而止,沉吟许久过后,仿似下了莫大决心、这才出声言道:“只是合欢宗你也莫要将她当一寻常门户,依着我从真人那里,零零散散听得的只言片语。
大卫仙朝的合欢宗或许与万宝商行一般,只是一庞然大物在此落下的一分支罢了。是以便算不能交好、却也万万不能得罪了!”
“分支?!”这消息却是有些惊世骇俗,直惊得康大掌门也都变了颜色,他迟疑一阵过后方才疑声开腔:“师叔是言,合欢宗本宗或也是与苦灵山一档的势力?!”
连雪浦面色不甚坚定,直淡声言道:“我姑且言之、尔等姑且听之便好。这事情我言不真切,你们大抵晓得、存些小心、便就足矣。”
此言一出,众人皆晓得若是连雪浦所言为真,又是冒着多大的干系,堂内便就再无一人还能生得戏谑之色。
反倒是连雪浦不习惯这严肃场景,反先笑一声,指着袁晋言道:
“这灵戒中有一丹名‘云腴’,取意仙家云气所凝之腴润,古书载‘云腴浮觞,饮之清神’。
乃是我与兰心上修对弈时候赢得的,品阶已算三阶中品,最有清心之效。回去过后,要宝哥儿或青哥儿助你炼化,或能解你心魔、以图结丹。”
“些许小事,怎还要劳师叔记挂!!”袁晋面上登时浮出来感激之色,连雪浦却又叹过一声:
“何消谢我,如不是你们兄弟多年来送资粮送人于我,我在兰心上修这等人物面前,又怎可能有半分颜面?!”
这话却是不假,这些年来,连雪浦与重明宗多年来却是相辅相成不假,没有哪一方是在一直占得便宜。
康大宝率众师弟一道谢过,连雪浦却未应,只将目光落在叶正文身上:
“你之资质不佳,能结道基都是侥幸,便连现下我重明宗资粮都已充裕如此,却也未必没有假丹之望。还剩得四十载元寿,莫再专心庶务、好生潜心修行一番,却也不是全无念想。”
叶正文显不是头回听这苦口婆心之言,然却也未见其面上有几多变化,只是闷头应了,众修听过亦也百感交集。
“罢了,今番尽兴十分,尔等现下也都已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不该在我这里久留、耽误正事。自去、自去。”
听得连雪浦这话真切十分,康大宝等一众便也就未有久留,再拜过一番这玉面中年,便就同乘一艘灵舟返往阳明山行去。
落脚时候,已成假丹的费疏荷正带着一众婢妾在门口相迎。
康大掌门闭关三十载,过后竟是问都不问家中一句,只与段安乐这做徒弟的言过一阵过后,便就孤身往青霞山前去拜寿,却真有些惹恼了费疏荷这发妻。
见得老妻面色,康大宝即就心道不好,忙将一直缄默的康昌晞推到前头。
他也不顾嫡子是如何慌张,即就抢在费疏荷面前言道:“这小子却是嚣张,我出关后听得安乐与我言,他竟是不满与玉昆韩家定下来的婚事。
这番正是冰人快要上门时候,他竟私自随他几位师叔去了青霞山、以为贺寿,真是倒反天罡!!”
康昌晞不想自己竟这般轻易的被亲父卖个干净,又见得母亲秀眉一拧,即就心头叫苦起来。
好在费疏荷对康大掌门惯用的弃卒保车之计业已娴熟,康昌晞虽是遭狠狠剜了一眼,却也还是临时躲过一截。
好在这当家大妇到底在师兄弟面前还与康大宝留了些颜面,待得后者强做正色交待一番,这才被费疏荷纠去了后宅之中。
至于如何赎罪,自是只有大被同眠.
三颗积攒三十年的春心却不晓得要多少真精才压得下去。
袁夕月明明弃了佛母明妃道,身段反还更显婀娜,她姣美若天仙的面上明明生得一副慈悲相出来、可嘴里头却尽言得是些下流腌臜的话语,这反差倒是勾人十分,足令得康大掌门乐在其间。
张清苒从前那副端正姿态业已不见,这女儿家一旦愿意将心儿摘给你,那便愿得为你做尽这世间一切下贱事情。
以他心头自忖,怕是连那绛雪真人见了未必不会心动,费疏荷在两个姐妹面前最得荣宠,倒也在心头升起来丝得意出来。
直令得她娇容更娇、美目更美,便连康大宝亦被她这娇美神情勾得一时忘了正事。
此时房中烫得好似熔炉,娇声只将铁汉磨得没了志气,康大掌门久未食得肉味,自也在舍不得这份温存,便就只在心头生起一惫懒念头:“万般正事,只待翌日天明再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