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两个选项，其实只有一个。
没有人想死。
提摩西也不例外。
鲁迪的世界线中他还算是一位称职的队长，可这次因为蝴蝶效应导致的这一趟连续刺杀的雇佣潜移默化地改变了他的想法。
以前的刀尖舔血，从魔物口中幸存下来后，收获是即时可见的。
看着那些从魔物上扒来的各种东西，虽然辛苦，虽然受伤流血，及时反馈的收获感能在一定程度上弥补队员不断离开的创伤，同时也能感受到替队友复仇的快意。
每次出任务最多辛苦一个月，就可以迎来一段时间的休息，调整状态，继续出发。
然而，可这次接的任务与魔物无关，它仅仅是一个护送任务。
仅是一个护送任务，一路上还是死了两名临时队员。
承诺好的金钱尚未兑现，杀手们却前仆后继，疲于应对。每天一睁眼就要面对死亡伴随左右的困局，甚至自己保护的人的身份都不得而知。
只知对方是一位贵族女眷。
养尊处优、不谙世事的阿斯拉贵族女眷。
他们为她卖命。
提摩西以前厮混在泥窝子里，周遭都是冒险者，他不觉得自己的命值钱，也不觉得冒险者的命有什么值钱的，大伙都是为了生计，当冒险者的就要做好随时死亡的准备。
本就是刀口舔血的买卖。
但现实却如此直白地告诉他，人跟人存在着鸿沟。
有的人的命，真的很值钱。
只需要将金币抛出来，便有人前赴后继地为她卖命。
提摩西受够了。
他突然发现自己从来不觉得自己的命不值钱，他只是不得不把自己的命不当回事罢了。
他要赚够足够多的金钱，彻底摆脱冒险者的身份。
他想要安稳下来，彻底远离死亡的困扰.
他要
扑通。
提摩西跪在了地上，他双手捂脸，脸色狰狞，泪如雨下：
“帕特里斯是我害死的是我接受了人神教派的提议我受够了对不起.对不起.”
一旁的莎拉、苏珊娜、迪利克本还不明所以两人为何突然剑拔弩张，此时见提摩西这副模样，再配合上‘莱纳’的话语声，脸上浮现出一瞬的错愕。
人神教派什么意思.
莎拉陡然暴怒，抬头就要往提摩西身上踹过去，却被苏珊娜赶忙抱住。
“苏珊娜你放开我！！你听到了么？是他.”
“莎拉.你冷静点”
迪利克愣愣看着提摩西，脑海中这一路上的记忆飞速闪过，这才意识到一些涉及到教程，路途，何时出发，何时扎营，何时避险的重要决策或多或少都受到了提摩西的影响。
几乎在想明白的一瞬间，他便要去掏腰侧的剑。
雇佣了一路的冒险者团队队长竟然在护送任务的最后关头反水，和绑匪沆瀣一气了？
‘莱纳’在迪利克才刚摸到剑柄一脚将迪利克踹了个狗啃屎，跌坐在地。
他蹲下身瞅着提摩西的脸，又转眼瞥了一旁使劲儿抱着莎拉的苏珊娜。
鲁迪世界线中这俩人最后好像是退出冒险者团队，结婚，定居在了夏利亚？好像就是提摩西的建议，看来他早就厌倦了冒险者的生活。
为利？
他是人神使徒的下线？
不对，倘若提摩西不是人神使徒，那么他不可能准确引导迪利克众人找到自己。
他身上有‘未来视’的痕迹存在。
“说。”
提摩西捂着脸仿佛宣泄般快速说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是人神教派，在到达丕平后人神教派的人暗中找到了我，要我为他们做事我本拒绝了他们，可是当天晚上，便有神明给我托梦，祂告诉我，想要攒够足够多的金钱，想要退出令我厌倦的冒险者生活，就得这么做才行。
我们护送的贵族不把我们命当命看，为什么我要如此忠心.”
“你！！”迪利克从地上爬起来，满脸荒谬之色。
见利忘义之辈，还扯什么神明当借口？怎么能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这么荒诞的理由.
“祂说了什么？”‘莱纳’道。
迪利克转头看他，目瞪口呆：？？您还真信啊？
提摩西抓着自己的面皮，瞠目欲裂：
“祂只是告诉我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祂说.要找到您，将您带回丕平，说服你成为反制之箭的新任队长，好好招待您，您是英雄，反制之箭在您手中不会辱没上任队长取得名号，而我也能获得足够的金钱.
金钱他会告诉我哪儿藏有勇者的宝藏”
说到这提摩西眼神茫然。
此前在梦中让他深信不疑的说辞，怎么现在说出来感觉非常不靠谱。
可是梦中为何自己又如此坚信，仿佛着了魔一样信任那位神明.
不，那些梦都是真实存在的么？还是我的幻觉？
提摩西脑子很乱，但是莎拉脑子一点儿也不乱。
她突然不闹了，瞪大了眼看着提摩西，竟是突然觉得这队长虽然罪大恶极，这半会还满口胡言乱语，但
最后得出的结论却是格外正确。
还算有些理智在。
苏珊娜脑子很乱，但也与莎拉有相似的念头。
迪利克一愣，急了，脱口而出：“莱纳阁下！这.这这这这一派胡言乱语，你怎么能信？什么神明之类的说辞，这这也太奇怪了，分明先招揽您的人是我啊？？”
莎拉突然看向迪利克：“莱纳阁下不可能成为你们贵族的走仆人！他是英雄！你也配招揽他？”
苏珊娜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几人剑拔弩张地对视。
‘莱纳’：
不是你们在干什么.这话题也歪的太快了。
他将刀刃翻转，抵在了提摩西的额头正中。
剑刃刺破皮肤，渗出血珠。
苏珊娜啊得惊呼一声，想要伸手去夺‘莱纳’的剑，却又不敢。
提摩西却只是怔然看着剑刃，脸色灰败。
‘莱纳’见状奇道：“你又不想活了？”
提摩西不语。
‘莱纳’又问：“祂在梦中还对你说了什么？”
“.没有了.那.神明真的存在么.”
‘莱纳’看着他的眼睛，好半晌后，才瞥了一眼旁边的苏珊娜，收起了剑：
“祂不可信，听信他的话的人往往没有什么好结果，你被祂骗了，如今再回想此前的行为，是不是觉得荒谬又可笑？”
提摩西只是不停呢喃着帕特里斯的名。
‘莱纳’直起身看向东南方。
风雪小了些，朦朦胧胧的城镇轮廓在视线尽头若隐若现。
他又转头看向东北方。
‘定位检索，目标，艾莉丝。’
虚无的烟尘丝丝缕缕地从周围的空气中挣脱而出，探索，旋转，扭曲，形成了一口撕裂的空洞。
那头，同样的树林，同样的冰天雪地。
红发的少女坐在一块避风的树洞里，看样子是某种魔物的巢穴。
两年未见，她脸上略带的稚气完全褪去，面庞清瘦了些，却更显得下颌线精致，往日那一头艳丽的红发满是血污和木屑，穿着比较单薄的皮衣，显得十分邋遢。
不过，上挑的眉毛依旧昂扬，红色的瞳孔也仿佛永远燃烧着火焰。
哦，是真的有火焰的倒影。
在她身侧，树洞中烧着篝火，上头以一柄长刀串着带毛的熊腿，都快烤成炭了。
她皱着眉头用手指戳着木炭额，烤肉，踟躇了片刻，将熊腿掰成了两段儿。
放在嘴边撕咬了起来。
看她咬肌鼓起的用力状态，那肉烤的也跟木炭没啥区别了。
十秒，烟尘消散而去。
假作‘莱纳’的艾伦看得眼角抽搐。
真该把艾莉丝带回来了，孩子一天天都在吃什么玩意儿
不过
目前还很安全。
——这一路上他几次要离开当然不是纯粹抱着试探的目的，而是通过定位检索发现艾莉丝不仅不在丕平，甚至与人神使徒引导的方向都不同。
艾伦又看向地面瘫坐失了魂一样的提摩西。
人神到底在搞什么鬼？
真的认为自己就非救爱丽儿不可？
还挑了个这么弱的人神使徒？浪费一位名额？而且与提摩西的交谈也显得过于敷衍，完全没有以往那种谋划的压迫感。
真的没有手牌了？
加尔本身与艾莉丝是师徒关系，也完全强于后者，所以反而不好使徒化来离间关系？
所以搞了个人神教派来装神弄鬼？
莫名其妙。
艾伦复尔望向丕平，眯起了眼。
“启程，去丕平。我赶时间，得麻烦几位动作快一些了。”
——
距离艾伦所在位置的东北方向，越过两个山峰的坡地之上。
艾莉丝拎着个炭火熊腿从树洞里走了出来。
孩子两年练剑身条完全抽开了，腿长胳膊长脖子长，因为练剑的缘故，并不纤细，反而看起来格外结实。
洞外，一头足有两人身高的熊类魔物被一刀枭首，断颈处的血都冻成了冰渣。
她顶着小了很多的风雪伸了个懒腰，刷得一声从怀里摸出一张地图。
打开，凝眉，看了很长时间，直到雪花将地图上的字迹油墨都晕掉了，才从嘴里蹦出几个字来.
“什么.平.这个字念什么.”
努力让自己保持耐心，竭力地辨别了半天，只见艾莉丝的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哗啦一声将地图收了起来，陡然转头看向一旁，发出了气急败坏的嗓音：
“喂！我说，这在哪儿？不就是在这里么？我怎么看不到城镇？？”
话音落下，回应她的只有呜呜呜的风声。
伯雷亚斯家的大小姐，如今的文盲剑圣红发女郎认真地瞅着地面的熊尸脑袋。
后者死不瞑目地瞅着艾莉丝。
魔物不会说人话。
更何况它已死了几个钟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