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岁天下有户九百二十万五千余六十七户,四千六百四十二万七百五十九口。”
“天下耕地三百一十二万五千四百一十顷七分,依律可征田税五千九百五十二万七千六百五十七石。”
“是岁天下实征赋税粮四千二百六十一万二千六百九十二石,布帛……”
洪武十三年十月冬至大朝会上,当身着冕服的刘继隆与群臣共聚乾元殿时,中原的洪灾已经过去了整整三个月,云南的军队也有序撤出了四万,只保留了三万汉军正兵和五万蛮民辅兵。
北方、南方、西方、东方……各方安定,而朝廷也没有了大动干戈的政令,整个天下都似乎太平了下来。
在这种情况下,大汉经过近四年的时间,人口从四千四百三十万,增长到了四千六百四十二万。
耕地也从曾经的两亿九千五百余万亩,增长到了如今的三亿一千二百余万亩。
四年时间,平均每年增加五十余万人口,四百余万亩耕地,成果不可谓不耀眼。
不过在这增加的人口中,西南被编入册的蛮民和土地并不少,因此实际的自然增长并没有那么快。
饶是如此,刘继隆心中还是感受到了欣慰,故此便对户部尚书封邦彦询问起来。
“大宁、辽东、北庭、云南、黔中五道人口、耕地数量几何?”
“回陛下。”封邦彦提前做了准备,见皇帝询问,随即说道:
“眼下大宁有三万七千余户,十八余万口,耕地五十六万五千余亩。”
“辽东有五万八千余户,二十九万余口,耕地一百四十六万五千余亩。”
“北庭有二万四千余户,十三万余口,耕地一百二十二万余亩。”
“黔中有十五万六千余户,七十八万口,耕地二百七十四万余亩,民什而汉六。”
“云南有十二万六千余户,六十四万余口,耕地四百四十余万亩,民什而汉二。”
随着五道人口、耕地、民族情况尽数为封邦彦说出,各道局势也继而呈现在群臣面前。
五道中,大宁与黔中属于是人多地少的地方,前者属于开发较晚,后者则是受限于地形。
其余的三道属于地广人稀,能开垦的耕地并不算少,只是单纯缺人罢了。
在这其中,云南的人口与耕地情况看似不错,但四百多万亩耕地并非全部是常年耕作的熟田,而是包含大量畬田(刀耕火种的轮歇地)。
除此之外,当地蛮多汉少,民什而汉二只是朝廷能掌握的情况,实际上臣服大汉的哀牢山以南广袤地区里生活着数十上百万蛮民。
这些蛮民,大汉朝廷如今是无法统计的,也没有必要将其迁徙出来,至少现在没有必要。
毕竟大汉朝廷将他们迁徙到北边,那就会有更南边的蛮民来侵占他们原本的家乡。
与其迁徙他们,倒不如扶持他们从刀耕火种变为精耕细作,让他们自己将土地开发出来,朝廷日后则完全可以建立署衙,派遣流官收取赋税。
只是在这之前,朝廷还是得让当地的蛮民先适应这种缴纳赋税的方式才行。
摆在刘继隆眼前的最合适的,无疑是明代控制三宣六慰的差发和额征方式。
差发放在中原是徭役的一种,但放在边疆地区就纯粹是征金银了,额征也是如此。
不过明朝对于三宣六慰的差发和征金银实在过于粗暴,负担过于沉重,导致三宣六慰大部分对明朝只是口服心不服,王朝强盛期还好说,等王朝虚弱了就要开始趁机作乱。
所以对于这些哀牢山以西的众多部落,还是得具体的恩威并施才行。
想到这里,刘继隆不由沉思起来,一边听着朝臣奏表,一边思考着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等到封邦彦等人奏表过后,刘继隆这才开口道:
“朕想了想,云南道地势复杂,尤其以高黎贡山东西、哀牢山南北情况为最。”
“朕以为,高黎贡山以东,哀牢山以北,理应赐予各部酋长官职,令其学习官话、汉字。”
“各部以人口多寡设县、乡、村,由朝廷组织他们走出山区,在平原开垦土地,提供耕牛、农具、粮食给他们开荒,日后按照十税一进行纳税。”
“酋长以其情况,担任县尉、乡正、村长等各职,尽皆朕之赤子。”
“高黎贡山以西、哀牢山以南者,酋长授予官职,每年准许酋长以俸禄前往昆明兑换物资,但部落每岁需要以部落大小缴纳数额不等的差发银。”
“若朝廷需调遣其部兵马,则免其差发银,若部落有兵卒战死,以云南都督使司、巡查御史派遣官员核查,发粮抚恤。”
“大部如南诏、占城、真腊、骠国,其余尽皆中、小部。”
刘继隆话音落下,崔恕便主动上前行礼作揖:“臣敢问陛下,差发银可是以白银为赋税?”
“金银铜钱皆可。”刘继隆颔首回应,崔恕又继续询问道:“陛下,各部差发金银应定几何?”
“大部金银折色必须有五千贯,中部必须有千贯,小部则以五百贯至百贯不等。”
“大部酋长赐郡王爵,中部赐都督,小部视部众多寡赐兵马使、都尉、别将。”
“若部落少于百户则不征,亦不发官职。”
刘继隆此番言论说出后,殿内群臣大概都知道了他的意思,无非就是压制大部,拉拢小部。
小部的那点差发银,还不够朝廷发给他们的俸禄,而中部则是差发较多,但能用俸禄低价换东西,倒也算是物有所值。
倒是大部,每年要交五千贯差发,但能得到的俸禄不过一千贯,摆明是朝廷在压制他们。
这些差发收入对于整个大汉朝来说并不算多,但对于受创的南诏和南边的各国来说,却是笔不小的收入。
虽然是割肉,但这肉割的不算多,各国也没有必要因为这点差发来和大汉叫板,算是温水煮青蛙,
群臣听后纷纷颔首,刘继隆则是继续说道:“此事以云南三司及监察御史、巡查御史为主遴选。”
“此外,今岁诸道京察久矣,不知如今诸道京察情况如何?”
刘继隆既然已经定下土官和差发制度,自然要开始对云南移民了。
移民,最好的人选无非就是这些受过教育却手段不少,迁徙起来还没有什么负罪感的罪民及其亲眷了。
“陛下……”
刘烈见到自家阿耶询问,随即站出来对刘继隆作揖道:
“眼下京察尚在继续,然诸如山南东西两道,及黔中、云南等两道之贪官污吏,依《大汉律》,理应斩首二百二十人,流配四千五百五十七人。”
“其三服亲眷二十二万五千余人,理应尽数流配。”
“臣以为,可将黔中流配者流配黔南诸州,余下尽数流配云南。”
刘烈话音落下,殿内落针可闻,所有人心中都不免升起恶寒。
四千七百多人,结果能牵连二十二万人,天知道这其中到底有多少冤假错案?
尽管群臣都知道朝廷需要足够的人口去移民实土,但也确实没有想到,刘烈会牵连那么多人。
“既是如此,便都依太子所言处置吧。”
刘继隆不动声色的应下,尽管二十二万人比较少,但加上已经迁徙和原本就在云南扎根的那十余万汉民,差不多也能成为云南主体民族了。
更何况京察这种事情没有次数限制,自家的身体还能撑很久,起码还能在数年之后再来一次京察,再牵连十几二十万人前往云南。
不过发配的手段虽然不错,但是也得保障人能够完好无缺的抵达云南,所以沿途还是得好好安排,避免这些百姓被疫病祸害致死。
想到此处,刘继隆目光看向户部的封邦彦,不免询问道:“眼下从各道发配云南的罪民,朝廷是如何安排的?”
封邦彦愣了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家陛下是在问罪民的沿途安排,因此他连忙回答道:
“启奏陛下,自戎州向云南而去,若朝廷政令传达,沿途有司以条例为准,境内官道每隔十里设粥棚、草庐,以供罪民饭食、休息之所。”
“诸按察司派遣州兵护送罪民前往流配之所,每日行三十里。”
封邦彦说完,刘继隆便皱了皱眉,随后吩咐道:
“寒冬将至,令有司州县将草庐修葺屋舍,每处驿站修缮屋舍十座,另备百具帐篷。”
“云南偏僻,日后若有群蛮作乱,少不得要外调兵马抗敌。”
“这些屋舍帐篷尽可留下,日后供大军休息所用。”
“此外,罪民虽有罪,然亦是朕之赤子,责令有司州县,以罪民每顿大口粥二斤,小口粥一斤放粮,若有罪民死伤沿途甚多,论有司其罪。”
刘继隆的话令群臣错愕,毕竟暗示牵连这么多人的人是他,照顾这些人的人也是他。
只是稍微愣了愣,他们便都想到了自家皇帝为什么这么关心这些罪民了。
说到底,自家陛下需要的是人,需要足够的人来移民实土。
这些罪民如果都能平安无事的抵达流配之处,以此来将云南牢牢掌握在朝廷手中,那自家陛下也就没有必要大动干戈了。
自认为想清楚的官员们松了口气,毕竟这次牵连了那么多百姓,哪怕只有半数抵达,也足够云南三司消化许久了。
“河南道、淮南道的京察如何?”
刘继隆不给群臣反应机会,继续向刘烈询问,而刘烈作揖道:“依《大汉律》,理应斩首一百二十四人,流配三千三百九十二人。”
“其三服亲眷十三万五千余人,理应尽数流配。”
“臣以为,可将此批罪民尽数发配大宁、辽东两处,尤其以平壤、辽北为主。”
这次的事情走向没有出乎众人预料,尽管只牵扯了十三万五千多人,但这些百姓也足够让大宁突破二十万,辽东突破四十万人口了。
“平壤高句丽遗民甚众,臣以为可迁徙平壤二万余口高句丽遗民至河南道。”
崔恕眼见罪民迁徙的事情定下,随即便主动提起了平壤高句丽遗民的事情。
如今的大汉收复朝鲜半岛西北部的土地,但此地以高句丽遗民为主,当地四万多百姓里,有两万多都是高句丽遗民,另有数千新罗人,余下的则是胡化汉人。
只要将当地主体民族的高句丽遗民迁徙离开,再迁徙两万多汉人进入平壤,那汉家在平壤的人口情况就能恢复到西汉时期了。
只是如此,刘继隆还远远没有满意,毕竟他想的是收复汉四郡,而凭他通过赵英获得的情报来看,现在的新罗内部局势似乎十分混乱。
若是新罗有分裂的迹象,那大汉便能出兵收复新罗,将大汉的兵锋直抵鲸海(日本海)。
届时,若日本开发石见银矿后返回,朝廷则是可以通过朝鲜直接出兵攻打日本石见地区。
不过这种想法虽好,但摆在大汉面前的依旧是人口问题。
新罗人口经过二百年的太平,体量与渤海国不分上下,大汉想要收复新罗,还得想办法加剧新罗内乱,让新罗国内人口锐减,同时增加辽东的人口才行。
思绪间,刘继隆便开口说道:“平壤耕地众多,可令河南、淮南两道起运粮食,积粮五十万石于平壤,迁二万高句丽遗民往河南去,以五万罪民流配平壤。”
“臣谨遵圣谕……”
见刘继隆开口便要将五万罪民安排到平壤,刘烈下意识便想到了与平壤毗邻的新罗国。
如果自家阿耶与自己所说的石见银矿是真的,那拿下新罗国,确实对朝廷日后掌握石见银矿有好处。
不过新罗山多地少,新罗国人口更是有二三百万之多,并不好对付。
更何况辽东积弱,攻打新罗只能靠河南和淮南、江南转运粮食,眼下似乎不是攻打新罗的好时候。
“江南西道、江南东道、岭南道人口如何?”
刘继隆忽然开口询问,封邦彦闻言愣了下,回忆片刻后才站出来回答道:
“回禀陛下,江南西道有四百八十余万口,江南东道有六百五十余万口,岭南道有二百九十余万口。”
尽管大汉这些年都在从江南迁徙百姓迁往黔中、岭南各处,但江南东西两道的人口依旧不少。
岭南道的人口并不算多,至少在刘继隆眼底不算多,因为其中有不少都是蛮民,更有许多不在册的蛮民。
如今除了岭东的几个州是以汉人为主外,岭西、琼崖、安南都是群蛮与汉人分庭抗礼为主。
正因如此,刘继隆才将这三道留到最后,因为他要做的就是把江南百姓迁徙到云南和岭南。
想到此处,刘继隆目光看向六里,而刘烈也心知肚明的开口道:
“陛下,臣以为诸道皆已京察,眼下理应对江南东西两道及岭南道京察。”
刘烈开口后,殿内顿时骚动起来,但很快便恢复平静。
“准!”
刘继隆面不改色的应下,刘烈则是在看到四周没有官员跳出来时松了口气。
“陛下,臣礼部尚书杨知温有事起奏……”
刘继隆曾经的媒人,如今年过六旬的杨知温在刘烈奏表过后站出来开口,这令不少人将目光投向他,寄希望于他准备站出来制止京察。
只可惜他们想多了,因为杨知温只是公事公办。
“陛下,吐蕃王遣派世子没卢嘉措出使本朝,眼下已然抵达洛阳国宾馆,请求朝见陛下。”
“准其三日后于贞观殿朝见。”
刘继隆不假思索的开口,毕竟他还准备将吐蕃打造成大汉的马场呢。
明朝初年马匹不足,但是由于朱元璋和朱棣对吐蕃的茶马制度实施有效,吐蕃便在后续数百年时间里成为了明清两朝的重要马场。
随着全球气温降低,吐蕃只能变成依靠中原的地方政权,而茶马贸易便是大汉控制吐蕃的利器。
在他这么想的时候,五军都督府的耿明站了出来,朝着刘继隆作揖道:
“陛下,五军都督府奏表,佐渡官厂今岁开采黄金万五千四百五十七两。”
“此外,日本王“贞明”被其舅基经所逼,以身体有病为由退位,做了太上王。”
“事后,基经不顾别人的反对,立与自己关系亲切的表兄、已经五十五岁的时康为日本王。”
耿明的话,当即便引起了轩然大波,礼部的杨知温闻言连忙作揖:
“陛下,日本亦是天朝赤子,怎可不经天朝准许而擅自废立?”
“臣以为,必须派遣使臣,令基经、时康将王位归还贞明。”
“陛下,臣附议……”
一时间,不少臣工都站出来表示支持杨知温的建议,但刘继隆却看向了耿明。
“汝与日本相交甚密,以为此事该当如何?”
耿明执掌海军,平日里只要没有事情都躲在五军都督府中当差,因此许多场合都见不到他。
若非日本有事,加上今日又是大朝会,他才不会出现在此处。
见刘继隆询问,他便恭敬作揖道:
“陛下,依臣之见,时康从乃前日本王贞明之叔祖,基经并未行废立之事,反尊其为太上王,礼数未失。”
“再者,基经于朝廷所请,历来恭顺应允,未有推拒。”
“反观贞明,屡生悖逆之心,竟狂言兴兵犯境,实为不臣。”
“以臣愚见,朝廷可借此契机,命其于石见北境隐歧岛开设官办工坊,一则供朝廷囤积货殖,二则将灰吹法等炼化金银之术授于基经,明示石见银矿蕴藏之丰,并言明新法可令产出倍增。”
“基经若神智未昏,必倾力开采,届时银矿之利,必引周边豪族、国司觊觎,纷争自起。”
“待其内乱频生,朝廷方可从容斡旋,自此日本白银当如泉涌,尽入我朝矣……”
刘继隆倒是没想到耿明这厮说话也有几分文绉绉的了,不免颔首看向礼部的杨知温等人。
只见原本还叫嚣的他们,在听到贞明试图对朝廷动兵后,此刻尽皆都安静下来了。
见他们不再叫嚣,刘继隆便颔首道:“既是如此,此事便交由汝操办。”
“此外……”他顿了顿,目光扫视群臣,随即开口道:
“朕欲明岁二月出巡河西,沿途用度从简,即日起由太子监国。”
群臣闻言纷纷倒吸口凉气,他们不是担心刘烈监国,也不是担心刘继隆出巡河西,而是担心刘继隆以出巡为由,继续对河陇地区京察。
他们的许多事情,兴许能瞒过刘烈,但肯定瞒不过自家陛下。
想到这里,众人只觉得如坐针毡,恨不得现在就退朝提前安排。
“既无异议,那便退朝吧。”
“陛下万岁、万岁、万岁……”
见没有人开口异议,刘继隆便起身准备走下金台,而乾元殿上的群臣也纷纷从位置上起身,对刘继隆唱礼后趋退。
面对不足四个月的时间,那些老臣们纷纷加快脚步,准备早些安排,以免露出马脚。
刘继隆对此心知肚明,却没有阻止的想法。
贪官污吏便是韭菜,割了一茬还有一茬,哪怕移栽新土,这些韭菜依旧能茁壮成长。
他能做的,只有在韭菜长高后收割,将韭菜弄成肥料来滋润泥土,而不是刨根问底。
因为贪官污吏的根来源于人性,这是他没办法解决的。
思绪此处,刘继隆与刘烈乘坐车舆往贞观殿走去,而刘烈见刘继隆结束朝会,随即便在车内与刘继隆说道:
“阿耶,此次京察共查出一千三百余万贯的各类折色钱粮,田亩尚在丈量中。”
“剑南、黔中、河南等道的抄没钱粮留在了当地,以此便宜买粮转运云南、辽东、大宁之策。”
“山南东西两道及淮南道钱粮留存三成,余下起运洛阳。”
“儿臣估算过,等钱粮运抵,朝廷在京可调用钱粮不下两千万贯,八百万石。”
“地方有司的仓库及常平仓等处,可调用钱粮在八百万贯,三千六百万石左右。”
“国库如此充盈,可延续朝廷此前农闲募工之策,令各州县加固加高河堤,并清淤各处河道。”
洪灾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若非如此,刘烈也不会想到兴修水利这件事。
刘继隆对此倒是十分赞同,目光看向刘烈道:“此事固然是好事,汝可自行操办。”
“只要于百姓有利,钱粮可尽数支出,切记国库钱粮尽皆自百姓身上收取,若将钱粮用于自身则祸国,用于百姓则利民。”
“民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不可不察。”
“是。”刘烈点头应下,而此时车舆也停在了贞观殿外。
他率先下车,扶着刘继隆下车并目送他走入殿内后,这才重新上车返回了东上阁。
与此同时,回到贞观殿的刘烈也对西门君遂交代道:“汝前去询问几位郡王,可有随朕出巡者。”
阔别河陇多年,如今终于能再回去一趟,颇有种衣锦还乡的感受。
刘继隆自然也想让老兄弟们都感受感受,所以才会吩咐西门君遂。
西门君遂听后应下,随后便派人前去询问各王府。
只是半天时间过去,当内侍返回贞观殿时,刘继隆便通过他的脸色,大概猜到了众人反应。
不出预料,除了曹茂、斛斯光、安破胡等寥寥数人外,其余的张昶、马成、陈瑛、杨信等人不是脱不开身,就是以年老为由婉拒。
对此,刘继隆自然有些惋惜,但他并未惋惜太久,便投身到了日常的理政中去。
人生值得惋惜的事情着实太多,他不可能在每件事上都惋惜许多时间。
他的时间很多,却也不够多,不值得浪费在这些事情上。
在这种日常的理政下,两日时间很快过去。
随着约定的日子到来,作为没卢丹增之子的没卢嘉措则是以吐蕃王世子的身份来到了贞观殿,对刘继隆行三拜之礼后缓缓起身。
他模样不过十六七岁,穿着大汉的幞头与圆领袍,皮肤略黑,五官长得很周正。
“臣奉臣父之令,前来朝见天汉皇帝陛下,并叩谢陛下对吐蕃的恩典。”
没卢嘉措再度跪下叩谢,刘继隆并未阻止,而是在他叩谢结束后才开口示意平身。
“平身,说说汝阿耶遣汝前来有何难处吧。”
刘继隆知道没卢丹增的性格,相比较尚婢婢和尚摩鄢,没卢丹增更懂得隐忍,眼光也更为长远。
自从没卢丹增了解到了大汉的火器后,如今没卢吐蕃的所有贵族子弟,基本都要前往松州就读大汉官学。
此外,如果奴隶能跟随进入吐蕃的大汉僧人学得一口流利的官话,并且还能书写汉字的话,也会被恩典免除奴隶身份。
如今的吐蕃分为两派,一派是没卢吐蕃,一派是原本赞普的悉补野氏吐蕃。
在现有的两个吐蕃政权里,悉补野氏的吐蕃奴隶想要摆脱奴隶身份,只有通过军功和特殊贡献才行。
但这个军功特权是类似汉人之中斩将夺旗陷阵等功劳的勇士,才能获得的特权,而特殊贡献则是掌握特殊技术的工匠。
问题是,奴隶们压根没有学东西的地方,加上身子孱弱,没有足够的甲胄和兵器,所以两种摆脱奴隶的方式比登天还难。
相比较之下,吸取了刘继隆许多政策的没卢吐蕃就显得开明许多了。
只要随军作战并取得胜利,所有参战的奴隶都能摆脱奴籍,并且能跟随僧人自学官话与汉字的话,也能摆脱奴籍。
尽管条件依旧苛刻,但比起悉补野氏的吐蕃王朝,总的来说还是进步了不少。
正因如此,没卢丹增才能在这些年与悉补野氏交战中,不断的取得上风。
“启禀陛下,如今没卢氏与悉补野氏的战事陷入了僵持,臣父听闻朝廷战事告歇,特此派遣臣来询问,是否能借用火药于下国,助臣父讨平悉补野氏……”
昔年刘继隆答应过会帮助没卢丹增统一整个吐蕃,只是由于大汉还未太平,许多土地还未收复,刘继隆才一拖再拖。
如今大汉需要打的大战事基本都告歇,刘继隆自然也就没有必要藏着掖着了。
更何况大汉可以做军火商,而不是传授技术。
哪怕吐蕃破解了火药的技术,以他们掌握的资源和技术也不是汉军的对手,毕竟汉军手中最关键的还是铸炮技术和火枪技术。
这些技术必须有配套的冶铁、锻造等技术,哪怕是刘继隆自己,那也是在收罗了大唐最顶尖那批匠人后,才花了不少时间将其研制出来,就更别提其他国家了。
思绪此处,刘继隆便开口说道:“吐蕃亦是大汉臣民,悉补野氏不尊教化,理应覆灭。”
“汝可返回金城与汝父言,明岁入夏后可往松州互市中采买火药,每岁朝廷可以万斤火药与之互市。”
一万斤火药,这对于大汉来说,也就是一天的产量罢了。
吐蕃想要囤积火药来对付大汉,那不知道要囤积到猴年马月去。
不过若是将这火药投入与悉补野氏的战场上,那则另当别论。
“臣叩谢陛下恩典!”
没卢嘉措没想到此事竟然进行得那么顺利,旋即再度跪下叩首,而刘继隆则是等他三叩结束后才开口道:
“如今气候寒冷,朝廷获得保暖的棉花,此物亦会加入明岁的互市中去,稍后朕会令内侍送棉袄于汝,汝可带回金城,交由汝父过目。”
“臣谨遵圣谕,谢陛下恩典……”
没卢嘉措连忙行礼,刘继隆见状则是看向身旁的西门君遂。
西门君遂见状,随即拔高声音:“趋退……”
“臣谨退,陛下万岁、万岁、万岁……”
没卢嘉措见到自己的任务完成,当即便退出了贞观殿,被礼部官员带回了国宾馆。
在他走后,西门君遂躬身询问道:“陛下,这火药与棉花互市的价格……”
“他们的马匹以上中下三等定价为十贯、五贯、三贯,火药每斤一贯,棉花每斤百钱。”
刘继隆不假思索的开口,同时提醒道:“各类物资,也令南衙有司和五军都督府好生商量,重新给出个比此前便宜的价格。”
既然要扶持没卢吐蕃,那自然不可能还在按照之前的价格,始终得让出些好处的。
“是……”
西门君遂应下,随后便派人前往了东上阁,将此事说给了东上阁内办差的内阁几位阁臣和刘烈。
“某知晓了,汝退下吧。”
“臣告退……”
东上阁内,刘烈在听后便遣散了前来传话的内侍,并在对方离开后看向东上阁内的几位内阁大学士。
在他开口询问后,阁内陷入了沉寂,七位阁臣尽皆低头沉思,权衡着其中的利弊与凶险。
良久之后,年纪较长的谢瞳率先踌躇开口:“殿下,臣以为此事可行。”
“一万斤火药虽巨,可若能借没卢氏之手,彻底铲除吐蕃故主悉补野氏,令其王统断绝,则吐蕃内部纷争必久,高原永无宁日。”
“此乃以夷制夷之上策,于我大汉而言,利远大于弊。”
谢瞳话音落下,不等刘烈开口,张瑛便皱眉道:“殿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火药乃国之利器,岂可轻授外邦?”
“今日没卢氏得之用以攻悉补野,安知他日其势大后,不会调转铳口对准我朝?”
“此事关乎国本,须得面见陛下,陈明利害,劝陛下收回成命!”
张瑛说罢,原本还准备开口的几名大学士便纷纷闭上了嘴,而刘烈则是平静扫视几人:“诸位以为如何?”
见刘烈询问,大学士中的郭恕便开口道:“下官在临州大学时,曾跟随陛下研学格物与地理。”
“如今之天下,气候正在逐渐变冷,此乃周期所致。”
“气温每下降一分,高原苦寒之地产粮便艰难一分,此为陛下昔年所传授之学识。”
“因此,没卢氏即便统一吐蕃,其地力、物力也只会日渐衰败,难以支撑其与某天汉抗衡。”
“今日助其除去心腹大患,来日其只能更加依赖我朝之粮食、铁器、商贸。”
“臣以为陛下此策,深谋远虑,并无不妥。”
见郭恕把皇帝搬出来了,郑公权与段巍闻言,纷纷点头表示支持。
见众人尽皆表态,原本还沉默不语的敬翔也在最后决断道:“利弊之前,诸位同僚已分析得极为透彻。”
“在某看来,陛下既已决断,必有万全之策。”
“殿下监国理政,日理万机,若为此等已定之策再去与陛下理论,恐劳圣心,亦非为臣为子之道。”
“我等臣子,谨遵上谕,按部就班,各司其职,将差事办好,方是正理。”
眼见无人支持自己,张瑛脸色略微难看,嘴唇嗫嚅了几下,似乎还想争辩,但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
刘烈见状颔首,心道这内阁中派系也不少,远不如自己的东宫和谐。
不过日后若是有利益牵扯,东宫的和谐恐怕也会成为过去,不得不防。
想到此处,他便开口道:“既诸位已有公论,那便依陛下旨意办理。”
“殿下英明……”
谢瞳、敬翔等人闻言纷纷作揖唱声,而刘烈则是令谢瞳起草旨意送往南衙。
不多时,旨意被派往南衙,继而由快马送往了松州。
与此同时,朝廷布置在诸道的京察队伍也在刘烈的调令下,开始往江南东西两道和岭南道出发。
江南的冬季自然湿冷,但比起夏季的闷热,郭崇韬等人还能承受,无非就是棉衣穿厚些罢了。
随着郭崇韬等人京察江南,崔恕等陇右勋贵也纷纷三令五申的令陇右道内的家族子弟老实些。
时间从寒冬到腊月,直到“噼里啪啦”的鞭炮作响,洪武十三年也成为了过去式。
天下各处有司衙门将挂着的“洪武十三年”旌旗、长帆,尽皆更换为了“洪武十四年”。
在这种情况下,由北衙六军留守精骑及东畿兵马所组成的近万队伍出现在了洛阳城外的官道上。
八千汉军将士尽皆精骑、马步兵,另有近千随行的太医院、宫廷内侍、女官。
洛阳城内的两千多名有品秩官员前来相送,眼睁睁看着一辆玉辂与十余辆大辂出现。
只是令百官诧异的是,上阳宫方向也出现了十余辆马车,用的也是天子依仗,并有百余人护卫而来。
许多老臣见状纷纷低下头去,而洪武年间被选入的官员则是议论纷纷。
不多时,随着那十余辆马车抵达,为首的玉辂停稳后便走下了一道身影。
已经三十一岁的李佾身穿郡王常服走下玉辂,面对众多官员,感慨万千。
尽管刘继隆准许他穿戴天子常服,但他也知道什么场合能穿,什么场合不能穿。
他在群臣复杂的眼神中走向刘继隆的玉辂,对玉辂作揖道:“臣陇西郡王李佾,参见陛下……”
在他躬身行礼之余,玉辂上也走下了刘继隆的身影。
尽管已经五十有四,可他的模样看上去依旧三十七八,让许久未曾见过他的李佾都不由精神恍惚。
“陛下容颜不改,臣……”
李佾不知道该说什么,刘继隆则是扶起他道:“朕亦是汝舅兄,此次出巡,皇后身体不适,李贵妃随行,汝可与李贵妃叙叙旧。”
“是……”李佾连连点头,而刘继隆也开口道:
“陇西地狭,故此将汝之王府修于襄武,食邑尽皆改为襄武,汝勿要多虑。”
“是……”李佾有些尴尬,他这些年虽然获封陇西郡王,但实际上一直居住上阳宫。
早年的他确实忧虑,担心刘继隆会在什么时候解决自己。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如今的他却根本没有这种担忧了。
甚至如果不是刘继隆让人告知他,此次出巡过后他便会在襄武就藩,他都想在上阳宫住一辈子了。
此外,若是说整个大汉朝有谁想让刘继隆长命百岁,那无疑就是他了。
刘继隆已经用行动表明了,他不会加害自己,但他的子孙就不一定了。
想到这里,李佾听到了后方的脚步声。
待他回头看去,只见太子刘烈在曹茂、斛斯光、安破胡、张昶、马成、陈靖崇、崔恕等人的簇拥下靠近。
“陛下……”
刘烈等人行礼,李佾见状侧身避过,而刘继隆则是大方接下,同时目光看向陈靖崇、张昶、马成等人。
面对三人,刘继隆表情有些释然,又有些不舍:“不跟某回山丹了?”
“年纪大了,腿脚走不动了……”
马成苦笑回应,刘继隆则是看向陈靖崇和张昶等人。
“陛下,臣等脱不开身……”
“臣亦是如此。”
二人笑着回应,刘继隆听后没说什么,点点头便看向了刘烈。
他走上前,为刘烈整理了幞头,令刘烈受宠若惊。
整理过后,刘继隆拍拍他双肩,满意笑道:“这样好看,精神点,把该办的事情办完。”
“是!”刘烈点点头,知道自家阿耶在说京察的事情。
见他没有什么想和自己说的,刘继隆没有逗留,只是看向曹茂、斛斯光、安破胡等愿意跟随自己出巡的人。
“走吧,回家去看看……”
“是!”
几人大声回应,紧接笑着跟了上去。
刘烈他们也跟了上来,见刘继隆要骑马,刘烈错愕之余忍不住道:“阿耶,此行舟车劳顿,您应该乘车。”
见他这么说,刘继隆调转马头,目光扫视众人,忍不住爽朗笑道:
“汝等乘车最为舒服,但对于朕而言,骑马才是最舒服的…驾!!”
不等众人回答,他抖动马缰策马而去,斛斯光等人则是不知何时,先后翻身上马,随他策马沿着官道,向西边群山而去。
望着他们的背影,陈靖崇、张昶、马成、崔恕等人沉默,而刘烈眼底则是担忧与激动。
眼见出巡的队伍开始向西行动而去,直至自家阿耶身影消失,刘烈转身看向了那雄伟的洛阳城。
曾经的洛阳城不属于他,但如今总算短暂属于他了。
在更久的将来,这座洛阳城则是将彻彻底底的属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