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洲城,城如其名,是极西之地这片干旱土地上为数不多的丰饶之城,相传生命女神的权能改善了这个城市的环境和气候,也曾是女神暮年时的栖息之所。
位于绿洲城最深处,俯瞰整个绿洲城的便是永恒剧院。
“据说女神是一位舞台剧爱好者。”
入城时,玛丽主动为几人担任起了向导,“这个城市也是猩红纪元为数不多几个没有遭到瘟疫影响的城市之一,信徒们都认为是女神的灵魂庇护着这座城市。”
说罢,玛丽也松了口气。
至少从表面上来看,绿洲城还是那个绿洲城,在这里迎接他们的并不是被瘟疫感染的血肉炼狱,只是和她记忆中的绿洲城相比,街道上冷清了许多,夜幕之下,教廷与治安所的执法人员充斥着大街小巷,让整个绿洲城的气氛都显得无比压抑。
“舞台剧爱好者么?”
伊森若有所思,他只能感慨生命女神不愧是巴扎托斯的“选民”,这一家人都热衷于艺术,老巴是著名画家加上电影公司幕后老板,巴扎莉安则是舞台剧爱好者。
“说起来,歌剧话剧也在帝国流行过很长一段时间,以前帝都大贵族还是专程去邻国请来知名剧团来帝都大剧院演出。”
直到电影行业兴起之前,歌剧话剧都被视作最高雅的艺术,许多剧作家与知名的表演者们都能因此挤进贵族的社交圈,他们之中的许多人如今更是直接无缝投身到了电影的行业。
“这不奇怪,除了欣赏艺术之外,话剧还曾是贵族们社交的场所。”
凛冬说道,“这个爱好是尤里乌斯带来帝国的,他对歌剧情有独钟,一些重大的演出过后,通常会由弗里曼亲王这样的大贵族牵头,举办小规模的晚会。”
“哦?没想到你知道得这么清楚。”
伊森有些意外。
“呵,我曾经也在七人议会待过一段时间。”
那段时间她是整个学院在帝国的代表,如果按照官职划分,和如今艾薇在新内阁的职务属于一个级别的。
“差点把你当过大官这事给忘了。”
伊森转念一想,他在这群朋友里的身份反而是最低的,尽管有着诸多奇怪怪的名号,但硬要算起来的话,那还是群众。
不过如果在群众之前加上“帝都”作为定语,那么这个身份顿时就变得又神秘,又有牌面了。
“这就和现在的电影行业一样,贵族里面真正醉心于艺术根本找不出几个,他们只是看着帝国公主索菲亚在大力发展这个产业,于是这就成为了他们之间的新风尚。”
同行的巴扎托斯默默把这个重要的消息记在了心里,祂此前就注意到了这个人类,据公司负责人梦魇魔女透露,索菲亚公主和公司还存在诸多项目方面的往来,为他们带来了大量投资者,是一位相当重要的合作伙伴,只是当时巴扎托斯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因为祂看过索菲亚与帝国著名编剧.森林制作的热门电影《海森堡与魔法书》,尽管这部电影的票房至今未能被超越,一经上映就成为了行业标杆,被誉为电影史上的永恒经典之一,但对于巴扎托斯来说……口味实在有些太淡了。
坊间传闻海森堡的形象来源于祂的朋友老森,因此在电影上映第一天,祂的分身就去了电影院。
剧情倒算得上有趣,但败笔在长达两个小时的观影体验中,他竟然找不到任何一个血腥镜头,就连惊悚的桥段也寥寥无几。
祂理想中的老森,是一位面对强敌,拿起链锯剑把对方切成臊子的强者。
事后巴扎托斯从梦魇魔女那里了解到《海森堡与魔法书》是全年龄向的电影,因此特地删减了暴力血腥的镜头,可供前来影院观影的孩子与家长能拥有一段良好的观影体验,而他们致力于推广的影片则被归入了B级片的行列,虽然拥有一批相当狂热的受众,但却没法全面推广。
自艾薇-玛格丽特出席首相后,对帝国青少年的教育和培养尤为重视。
对此,巴扎托斯持有不同意见。
祂也认为伟大的艺术家就该从小培养,等他们到了二三十岁才迷恋上血腥艺术,那就为时已晚了。
“索菲亚……”
七眼女人默念着帝国三公主的名字,看来等祂回到帝都之后,该想办法把她吸纳进巴扎托斯传奇影业。
就在一行人在旅馆大堂谈论艺术和电影行业的发展时,一场话剧也正在永恒剧院上演。
这是经典剧目《祂手中的规尺》。
以混乱黑暗的第一纪元前作为时代背景,讲述了生命女神率领人类击退邪神,建立规则与文明的过程。
这是永恒剧院最经典的剧目之一,剧院内座无虚席。
当话剧出演到手执胜利之剑的被选召者勇猛地向邪神的拥趸们发起冲锋,音乐和台词都极力烘托出悲壮的氛围时,坐在最前排带着面纱的女人终于忍无可忍了。
“这就是剧院里最经典的剧目?”
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楚地传到了剧院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舞台上的演出也因此而终止,演员面露疑惑——这是他们第一次受到差评,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这一部剧目完成后,第一次胆敢有人当即提出差评。
通常而言,在演出结束后的晚会上,绿洲城的贵族们都会变着法子夸奖剧本和演出,接着就是例行公事般地追忆人类从第一纪元走过的艰难岁月,尽管有钱来观看剧目的大多都是贵族与富商,别说经历战争,就连杀鸡都是仆人们来代劳的,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对于那段黑暗的过去高谈阔论,以此来彰显他们对于正位神的虔诚。
演员们知道,能坐在第一排的通常是身份显赫之人。
那蒙着面纱的女性继续质问他们,“你们可曾见过有哪一场战争是不流血的?”
“没有。”
“那你们为什么要在这里凭空比划?为什么不把剑刺进敌人的胸膛?”
“呃,可能是因为……这是演出?”
演员们从未被问及如此刁钻的问题,他们严重怀疑这个蒙着面纱的女人是某个从家里溜出来的贵族大小姐,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来剧场观剧。
剧目中出现的所有敌人都是由演员扮演的,他们都是很好的人,而非真正的邪神信徒,他们无需在演出中杀死任何人。
“尊贵的小姐,我想你一定是误会了什么,这其实是……”
“照我说的做!”
依旧轻柔的声音,却是毋庸置疑的语气。
扮演反派的演员真没想到剧组今天竟然会摊上这么一位刁钻的大小姐,正当他打算通过戏剧知识与表演技巧试图让这位大小姐明白话剧是怎么一回事时,从背心传来的刺痛感让他难以置信地转过脸去。
胜利之剑的剑锋刺穿了他的心脏,映入眼帘的是持剑者血红的双眼。
“杀,杀!”
他的嘴里念念有词,“胜利终将属于人类!”
可是,这怎么可能?
胜利之剑都是事先制作好的道具,为什么会突然变成一把真正的长剑?
在反派演员想明白这个问题之前,便看见持剑者奋力抽出长剑,鲜血在舞台上喷溅而出,而持剑者又如发了狂一般冲向了其他人。
意识离他越来越远,就连心脏的刺痛感也再也感受不到了。
他听见自己倒在地上发出的“噗通”声,最后的余光瞧见发狂的持剑者斩下了另一个人的头颅。
疯了,这个人疯了!
这是他最后的念想,直到……
“还愣着做什么!”
导演的喝声将他拽回现实,后台的煤气灯突然变得有些刺眼,但反派演员根本顾不上这些,猛烈地喘息起来,他的双手下意识地捂住了心口,然而本应被长剑刺穿的位置却完好无损,他的心脏依旧在跳动。
难道……刚才都是幻觉?
不,那绝不是幻觉!
反派演员还穿着邪神信徒黑色的长袍,在长袍的心口有一处明显被剑锋贯穿的痕迹。
“该谢幕了!”
导演见他浑浑噩噩的,一把将反派演员从椅子上拽了起来,连推带搡地把他送出后台。
舞台上弥漫着血腥味,反派演员注意到了飞溅到墙壁上的血液,那绝不属于剧本设置好的桥段,他们也没有制作过类似的道具,可是……其他人也“复活”了,他分明看见那个被一剑斩下头颅的演员正向观众鞠躬致意。
剧院的气氛空前高涨,雷鸣般掌声不绝于耳。
这是他记忆中观众反响最热烈的一次,不再是例行公事的演出,例行公事的鼓掌,以及事后例行公事的评价,这一次他真切地感受到观众们全身心地投入了演出之中,直到演出谢幕还久久沉浸在悲壮的战争中无法自拔。
他下意识地看向了一排,看见了那位蒙着面纱的贵族大小姐,她也如其他观众一般兴奋鼓掌。
“小姐。”
蒙着面纱的女子身边坐着一位矮胖的中年男人,剪裁得体、绣有暗金色生命圣徽的黑色官袍,脸上还残留着兴奋的余韵,他久久注视着女人,忍不住说道,“你是一位真正的行家,我在绿洲城待了这么多年,从没见过这么优秀的演出!”
演员们的表演与反应都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境界,他们就像是真的在舞台上经历了死亡,被胜利之剑的持有者一一斩杀。
“尊贵的女士,不知一会儿能否赏脸参加我举办的交流晚会?哦,忘记自我介绍了,我是……”
“财政官赫里奥特。”
出乎男人意料的是,蒙面女子竟然直接说出了他的身份。
他微微一愣,却也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考虑到这位蒙面女士很可能是某个大家族的千金,而绿洲城几乎半数的晚会都是由他筹办的,对方一眼就认出了他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正是本人,不知女士您……”
“作为主管城市物资与公共工程的财政官,你多次挪用公款,违背了教廷《共生互助》条约,有63位虔诚的信徒指控了你的罪行,他们向女神祈愿,希望你被钉死在木桩上。”
……
对于反派演员来说,这是有违常理的一天。
当所有人都去参加晚会时,他以身体不适为由留在了剧场里,他仍无法解释方才舞台上发生的一切,明明他被人刺穿了心脏,转眼却又出现在了后台,还直接掠过了后来长达一个多小时的演出。
随着人们的离去,剧院里大多数煤气灯与蓄能水晶都被熄灭了,只剩下了他边上桌上的那一盏。
他一直在后台等到最后的脚步声消失,紧接着,从舞台处传来的“滴答滴答”的声响吸引了反派演员的注意。
他犹豫片刻,提起煤气灯,朝着舞台走去。
当煤气灯晦暗的光照亮舞台时,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木桩,一个垂着头颅的男人被钉在了木桩上,血液从他被贯穿伤口流淌而下,那“滴答滴答”便是血滴落在地上所发出的响动。
男人穿着剪裁得体、绣有暗金色生命圣徽的黑色官袍,当反派演员走近时,看见了男人那双目圆睁,张大了嘴巴的表情,仿佛在被钉上木桩前目睹了无比可怕的事物。
“赫里奥特先生!”
反派演员脱口而出,他一眼就认出了绿洲城的财政官,他是剧团最大的幕后金主之一,之后的晚宴也是赫里奥特筹办的,他作为筹办者,本应出现在晚会的会场才对。
在演员的心目中,赫里奥特是一个出手阔绰,风趣幽默的人。
反派演员努力克服着内心的恐惧,试着让自己放松下来,他想到了方才舞台上无法用常理解释的怪异现象,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冲着木桩上的人调侃道,“嘿,赫里奥特先生,你差点就要骗过我了!说真的,你的演技要比我见过的大多数人都好,剧团下一次真该请你来客串演出!”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沉默,以及血滴落在地上的声响。
演员心中产生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赫里奥特先生?”
“赫里奥特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