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方不太平。
几人在下城区的一家旅店安顿完毕,伊森拎着一袋水果出了门。
这年头没有香烟制约了他的发挥,虽然他没有抽烟的习惯,但以往这种时候看准时机找到几个在路灯边上休息的治安队员,递上几根烟再套上些近乎,就能打听到不少有关绿洲城的情报。
然而现在,伊森只能往这些人手里塞上几个苹果。
治安队接过红透了的苹果,盯着冷不丁凑近他们的伊森愣了好半晌,才条件反射地啃了一口。
还挺甜。
按理说在如此严峻的环境下,他们不该接受一个陌生青年递来的食物,更应当对这个冷不丁凑近他们的人百般设防,可伊森这小伙子看起来面善,又是从旅馆里走出来的,像是个老实本分的外地游客,想来没干过什么坏事。
“老哥,刚才旅店老板说去上层区的路封锁了,能向你们打听下是为什么吗?”
这一声“老哥”喊到了治安队员们的心坎里,也让他们更确信了对于伊森的判断。
这一定是个老实本分的小伙子,恐怕就连说谎都不会。
不过有些事他们还是要摆在台面上问清楚的,这是治安队的职责所在,也是头顶上那些给他们发薪水的人最近三令五申强调过的工作内容,“你打听上城区的事做什么?”
“是这样的,我的妻子是舞台剧爱好者,她毕生的心愿就是去永恒剧院看上一场演出,我攒了三年的钱才好不容易凑够来绿洲城的费用,可是却听说上城区被封锁了。”
啃苹果的治安队成员长叹一声,遗憾地摇了摇头,“你们来的不是时候,要是早上个那么三五天,兴许还能看上一场演出。”
禁令是三天前发布的。
上层区贵族们的一个命令,就足以让他们这些人在下城区忙前忙后几个星期。
尽管在过去,贵族看不起下城区的平民不算什么秘密,但远没有闹到明面上的程度,甚至在许多述职演讲中,还得站在面向下城区的高台上说上一些“我们关心所有人”之类的漂亮话。
“不过这对你们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另一个治安队成员说道,“最近绿洲城不太平,发生了不少邪门的事,听老哥一句劝,在旅馆里过了今晚就回去吧。”
就等你这句话了!
伊森又递过去了一个梨,“是出什么事了么?”
“赫里奥特,听说过么?”
按理说,他们不该和伊森透露这些治安队的内部消息,毕竟贵族和教廷都还没发布正式的公告,若是换做其他任何人向他们提问,都免不了被他怒斥一顿,再严格审查一番。
但伊森不一样。
这小伙很上道地给他们带来了果篮,也没什么坏心思。
伊森很配合地摇了摇头,眼神透露出了强烈的好奇,给开口的治安队员带来了强烈的情绪价值。
“不知道吧?”治安队员声音昂扬了几分,“你们是从外地来的不知道也正常,赫里奥特是绿洲城的财政官,不过他的另一个身份是永恒剧院的大金主,剧院的修缮、维护、翻新都是他一手操办的,我听说那些和赫里奥特关系好的贵族若是在剧院里看上了哪个演员,当天晚上他们就得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到贵族的庄园报道。”
“啧,有时候真羡慕那些混蛋。”
其他几人也附和道,他们锃亮的皮靴摩擦着地面,仿佛是在蹭掉某些不干净的东西。
“赫里奥特死在了剧院里,被人钉在了木桩上,我听说现场很吓人,血弄得到处都是,我们局长,还有绿洲城最有名的侦探都赶过去了。”
治安队员们庆幸于以他们的地位还不足以去处理这种级别的案子。
赫里奥特在贵族与教廷之间都混得很开,那些真正的掌权者一定会严查此事,但在另一方面,就连绿洲城的民众都能看出赫里奥特行贿受贿、挪用公款的事,翻修永恒剧院的钱都是他们纳的税,却被这个可恶的蛀虫肆意挥霍。
再过去数年,赫里奥特数次花大价钱翻修大剧院,却对下城区已经快要揭不开锅的民众连看都不看上一眼。
期间也有许多民众向市政厅与教廷反映过这个情况,可赫里奥特的在绿洲城的关系实在根深蒂固,他非但没有受到制裁,反而是那些举报赫里奥特的民众被治安官带走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这就是问题所在。
要论动机,你在下城区里随便敲开一扇门,里面的人都希望赫里奥特被钉死在木桩上,以此筛选凶手范围无异于大海捞针。
“谢了,你们真是好人。”
伊森再次给予了这几位乐于分享情报的治安队员情绪价值,“愿女神护佑着你们,也祝你们能早日破案。”
“对了。”
谈话告一段落,治安队员忽然开口叫住了伊森,“最近下城区出现了不少人口失踪案,这里也不安全,我劝你入夜后不要在下城区里走动,最好待在旅馆里别出来。”
“明白。”
片刻后,旅馆二楼。
“打听到了?”
伊森一进门,就收获了英雄般的礼遇,在他与治安队员们谈话时,玛丽等人都在二楼的窗户边上观察学习他究竟是如何用一个果篮搞定治安队员们的。
场面实在是太出乎他们意料了,因为那看起来竟然真的就像是一场普通的谈话,伊森和治安队员之间有说有笑,就像是认识了多年的朋友。
这极大地冲击了三人的世界观。
就连玛丽都认为那一篮水果只是幌子,森子一定是打算在几人吃水果疏于防备之时陡然出手,用诸如圣言术之类的法术控制他们的思维,让他们吐露真相;而巴扎托斯和小暗的想法则更“狂野”一些,觉得伊森会凭空变出一把链锯剑,用嗜血的语气威胁几人,“如果不老老实实地交代,就把你们全都锯成碎肉。”
只有见惯了风浪的凛冬对此习以为常,甚至还有些开心哼起了小曲儿。
是的,她是舞台剧爱好者。
“你们啊……”
三人震惊的模样反倒是让伊森眼前一黑,“是不是从来就没和人正儿八经地打过交道?”
不就是打听些城市动向,犯得着把链锯剑都给掏出来吗?
要是让不知道的看见了,还以为他们是要发动一场大远征呢。
三人面面相觑。
“你是说送水果?真没送过……”
伊森还真问到了点子上。
这仨里面最接近“人类相处”方式的当属玛丽,但作为昔日的教廷圣女,她绝对不会大晚上提着果篮去楼下和几个治安队员套近乎,若是她想要知道些什么内幕,那也应当是他们的局长亲自来到她的面前,向她战战兢兢地汇报工作。
而至于小暗“将人吞进黑洞,与黑暗融为一体后直接提取信息”又或是巴扎托斯将人体改造成“只能说出真相的肉壶”都是属于限制级别,绝对不能播出的打交道方式。
“好吧。”
伊森决定不再和这三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朋友们探讨“如何与一般人类打交道”的话题,转而说道,“下城区来了这么多治安队和教廷的执法队是因为频繁发生的人口失踪案件,起初是外地游客,等他们失踪得七七八八,又或是到了晚上躲进旅馆不出门之后,就连本地人也开始一起失踪了。”
三天失踪了30来号人,这还只是上报过的人数,至于那些失踪后也无人知晓的外地人都未算入此列。
也难怪上城区的官老爷们封锁了下城区的通道,下令在人口失踪案查清前,禁止任何下城区的局面跨越封锁线。
“对了,还有赫里奥特,绿洲城的财政官,听说是个人人欲除之而后快的大贪官。”
“赫里奥特?他怎么了?”
“据说被钉死在了永恒剧院的木桩上,很有宗教处刑风格的死法。”
“这也是巴扎莉安做的?”
玛丽越来越摸不着头脑了,要知道巴扎莉安如今很可能已经借卡洛之手收集到了生命女神的全部残骸,在力量层级上很可能已经超越了昔日的生命女神,只要她稍稍向这个世界展露出恶意,那将会是席卷整个国家乃至人类文明的天灾,可是……几起人口失踪案,还有在永恒剧院钉死一个大贪官?
至少在赫里奥特的案子上,巴扎莉安看上去是做了一件好事,即使没有巴扎莉安,等他们来到了这个城市,了解到赫里奥特的所作所为后,玛丽也会依照律法对其进行审判。
在第三纪元时,她就在途径不少城市时处决过那些以瘟疫为由趁机为所欲为的恶棍。
可问题在于……
“她到底想做什么?”
玛丽问道。
这绝不是她所理解纯粹的邪恶,甚至都算不上撒气,毕竟以赫里奥特这样的小人物,根本不足以触怒巴扎莉安,哪怕是绿洲城真正意义上的管理者,巴扎莉安捏死他们都如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对于玛丽而言,一个无法预知的神灵,甚至要比一场天灾更难对付得多。
“我们可以从下城区的人口失踪案着手。”
伊森提议。
“人口失踪案?”
“赫里奥特的死因已经比较明了了,但相同的理论在人口失踪案上却解释不通。”
伊森也陷入了沉思。
那几名治安官特别提到了赫里奥特在绿洲城声名狼藉,下城区的人们有足够的理由向新上任的女神祈愿咒杀这个恶棍。
可那些失踪者呢?
其中有不少都是刚刚来到绿洲城的外乡人,他们只是暂住于下城区,按照他所提出的理论完全没有被祈愿杀害的理由。
并且他们的失踪与赫里奥特的死亡有着本质的不同,赫里奥特的尸体被人发现时被钉在永恒剧院的舞台正中央,这充满了宗教处刑式的风格意味着祈愿者希望人们发现他的尸体,仿佛是在向世人揭露赫里奥特的罪名。
可下城区的失踪者不同,他们连尸体都没有被找到。
如果他们也像赫里奥特那样因“愿望”而死,则暗含着祈愿者不希望他们被人发现,因为就连他们自己也清楚,这样的行为无法用正义来解读。伊森陷入了沉思,直到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咚咚咚,咚咚咚——!”
“请进。”
几乎在门被打开的刹那,鸡汤的飘香就在房间里蔓延开来。
进门的正是旅馆大厅里遇到过的那位满脸皱纹,看起来十分慈祥的老婆婆,此刻的她端着一大锅鸡汤,满面笑容地走进了房间,将新鲜出炉的鸡汤放在桌上。
“快,大家快趁热喝吧!”
“可是,我们没有点过鸡汤。”
玛丽也被这不请自来的老婆婆打断了思绪,疑惑地说道。
“我看你们一路奔波辛劳,特地为你们熬的,来,快喝吧。”
尽管老婆婆满脸堆笑,却在话语中不断催促。
“那就多谢婆婆了。”
伊森给玛丽使了个眼色,玛丽见状,也道了声谢。
对于远道而来的外乡人,一句热心的问候,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足以让他们有宾至如归的感觉,倘若这一幕发生在帝都的旅馆,伊森一定会觉得旅店老板是个讲究人。
可这里是绿洲城。
不久前治安队员们还提到了下城区的情况——这里的平民已经穷到揭不开锅的地步,又怎么可能有人慷慨到直接为他们炖上一大锅鸡汤呢?
婆婆却没有离去的意思,她只是退到门口,用殷切的眼神望着屋里的人们,见伊森等人迟迟没有盛鸡汤的意思,又催促道,“喝啊,为什么不喝?鸡汤要趁热喝才好呢。”
“婆婆,我们在谈事,等谈完了再喝。”
“边喝边谈吧,这可是我辛辛苦苦熬出来的。”
“先不急……”
“你们刚才是在和治安队的人交谈吧,你和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老婆婆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虽然依旧笑着,却给人一种阴气沉沉的感觉。
“没什么只是一些寒暄。”
“我听见了,你们在谈论下城区的人口失踪案,说谎可不好。”
“只是善意的提醒。”
“你们怀疑我在汤里下毒了。”
老婆婆的笑意逐渐消失,“不必担心,我不会糟践食材,那些人和你们一样,在‘离开’前我都为他们准备过这些。”
说话间,几个面无表情下城区居民走到了她的身后,挡住了门口。
他们的嘴巴无法完全闭合,透过微微张开的嘴唇依稀能看见那一排排不似人类的尖牙。
老婆婆又一次催促几人,这一次加重了语气。
“快喝吧,喝完了好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