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伊森遇到了有史以来最勇敢的人——连名字都没来得及问的旅馆老婆婆。
她只集结了三个人手,在人数劣势的情况下,就英勇无畏地向他们发起了挑战,还扬言要亲自送他们上路。
对此……
伊森感受到的只有深深的无奈。
这从小暗和极度好战的风元素少女的表情就能窥出一二,在老婆婆脸色一变,宣布了要送他们上路时,小暗(黑猫形态)的两只耳朵只是轻轻抖了抖,连脑袋都懒得抬起来,风元素少女更是继续翻着从晨曦之冠大教堂里偷出来的圣典,维持着她那平日文学少女一般的假象。
不久前,这位青发少女在面对玛丽的质疑时,用一句“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偷呢”将教廷的圣典据为己有。
旅馆客房里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默,尴尬在对峙双方之间悄然蔓延着,这奇怪的氛围让老婆婆的心里也不禁打起鼓来,问道,“怎么还不喝?喝了好上路。”
至少,旅店的老婆婆和这几个怪物还挺善良,知道等人吃完了最后一顿再动手,退一步讲,这一碗鸡汤可能的确是下城区小店能拿得出手的最高规格的招待,用来换取几个外乡人的性命,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好吧,伊森编不下去了。
他试着从这几位不速之客身上找到些优点来,但却进展得不是很顺利。
因为这显然涉嫌强买强卖——那些曾经喝下过鸡汤的外乡人真的愿意失踪吗?
“我姑且问你们一句,难道你们不认识她么?”
伊森退到了玛丽身后,双手向玛丽一摊,随即用仿佛介绍永恒剧院年度最佳女演员的姿态让老婆婆等人的视线聚焦在这位昔日的生命神教圣女身上。
他们一行人在极西之地没什么名气,认不出他们来都很正常,可这里是玛丽的主场,这几个人疑似有些对我们的教廷圣女有些不够尊重了。
“她是谁?我为什么要认识她?”
老婆婆皱起眉头,她怀疑,这多半是伊森用于拖延时间,又或是向他们讨饶的手段。
进了她的店里,身份早就不重要了,她只看到了几个细皮嫩肉,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还有一只被养得毛色锃亮,体态圆润的大鸟,这些可都是上好的食材,唯一一个看起来有些反抗能力的就只有伊森这个正直青壮年的小伙子。
她原本打算观察一天,但不久前她撞见了伊森与治安队熟络的交谈,便心知这些人绝不可多留。
更何况,如果这些人与上城区的贵族真的有联系,那他们更不可能放虎归山。
下城区居民早就见证了贵族的嘴脸,就和赫里奥特一样,他们的嘴里没有一句话是能相信的。
“我可得事先声明,虽然我脾气很好,但是我这位朋友是个暴脾气,我建议你们在事态变糟之前还是赶快撤退吧,这碗鸡汤我们也可以不要了,就当你们没有来过。”
伊森态度诚恳,他是认真的。
若是惹恼了玛丽,对在场的所有人都没好处。
他们根本不懂玛丽的恐怖,教皇卡洛只是在被告席上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就被玛丽打断了双腿。
“等一下,我好像见过她!”
老婆婆身后的一位尖牙民说出了人类的语言,从他的反应不难推断出他依旧具备人类的思维能力。
伊森心头一热。
幸好这里还有一个明眼人,能阻止一场悲剧的发生。
所以他没有上前,放任那位尖牙民下楼,片刻后他带回来了一份报纸,将报纸递到老婆婆面前冲着玛丽指指点点了好一会儿。
老婆婆果然露出了震惊的眼神,正当伊森觉得事态就要迎来和平解决时,老婆婆忽然发出了不似人类的狂笑。
“艾薇-玛格丽特!”
这一次,她不再等待众人喝完鸡汤,而是带领身后的尖牙民率先向玛丽发起了冲锋,她双目充血,怒斥道,“你们这些掌权的都不得好死!”
…………………………
“石肺咳,这病算不得什么疑难杂症,持续性的低烧,喉咙肿痛,如果得不到及时救治咳嗽就会加重,许多人到了末期都觉得要把肺给咳出来,就连教廷最低阶的牧师都能配置出治疗药水,每个城市的教堂里应该都有售卖。”
伊森听完了玛丽的介绍,用现代人的理解来看,这玩意其实就是季节性流感,只是对于贫穷的下城区的居民来说,身强力壮的就扛过去了,扛不过去的最后变成了肺炎。
玛丽是治病救人领域的专家,讲的话绝对权威。
只是她在讲话时,脸黑得像随时要拔出风元素之剑,冲着整个下城区来上那么一下。
伊森能理解玛丽的心情。
身为生命神教的圣女,在自家的地界被人认成了别国首相,让她在朋友们面前彻底没了面子,尽管老婆婆率领的尖牙民没能在物理层面上给玛丽带来一丁点伤害,却也对她产生了实实在在的精神创伤。
“其实吧,这也可以理解,毕竟你已经不当公众人物有些年头了,形象和地位被新人取代也很正常。”
比起季节性流感,伊森更关注好友当前的心理状态,“不过我有办法,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认识帝国的三公主索菲亚,最近她是帝国当下最当红的导演之一,手里有大把的好剧本,你想在什么类型的电影里出演女主角就是一通电话的事。”
公正客观地来讲,以玛丽的外形条件,拍几部电影年末再评上几个大奖根本不算事,如此一来,她以后出门都得戴上口罩,否则就会被狂热粉丝喊住要求合影签名。
“我现在就可以给你解决。”
尽管巴扎托斯对于玛丽此前亵渎艺术品的行为大失所望,但一旦涉及到了祂的领域,祂还是愿意给玛丽一个机会,“我们公司正在拍摄《链锯剑杀人狂》的影片,等这边的事处理妥当,你跟我一起回帝都试镜。”
“我越来越不明白了。”
玛丽并没接受两人的邀请,她坐在床上,垂下眼帘,“巴扎莉安为下城区的人治愈了石肺咳,尽管这从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他们的身体构造,但是……”
由于巴扎托斯本尊在场,她欲言又止。
比起巴扎托斯式的血腥艺术,已经改善了太多。
这些尖牙民保持了人类的思维,还变得更敏捷、更强壮,唯一的问题在于他们还产生了远超常人的旺盛食欲。
事实证明下城区的人口失踪案与巴扎莉安无关,而是居民自发的行为。
为了满足食欲,他们将目光投向了那些暂住在绿洲城的外乡人,接着是那些不合群,在他们看来信仰不够坚定的本地人。
若是再加上被钉死在木桩上的赫里奥特,巴扎莉安来到绿洲城后的所作所为竟与玛丽预期的方向背道而驰。
巴扎莉安竟然回应了人民的愿望,在暗中改善着绿洲城——至少从表面上来看是如此。
那么,她真正要对抗的是什么?
“既然如此,就一起去看看如何?”
伊森的话语让玛丽抬起了头。
“上城区出了这么大的事,消息一定快要传到下城区了,我猜当坚定的信徒们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一定会迫不及待地召开一场庆功会议。”
恰好,旅馆的老婆婆就是核心成员之一。
她也是第一个提出可以把“外乡人”也作为粮食储备的倡导者,下城区的居民对外来者没有任何好感,因为永恒剧院的缘故,常年都有慕名而来的外乡人住进这家旅馆,他们大多都属于那一类伊森向治安官们描述的,攒了好几年的钱,希望有生之年能来一次心中的梦想之地朝圣的游客。
而在以老婆婆为代表的一部分本地居民眼中,他们将这些外来者视作了只会糟践身份的猪。
他们认为这些外乡人对于永恒剧院的支持,花出去的每一份买票钱都是在给诸如赫里奥特这样的恶棍做贡献,自然恨屋及乌。
老婆婆提出的“罪恶论”成为了压垮下城居民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用这样的行为让那些摇摆不定的居民们相信了这些外乡人亦是贵族们的支持者,从而减去了人们最后的心理负担。
他们正在扫除这个世界上肮脏的部分,这是一件善举。
巴扎莉安对于他们的回应,就是最好的证明。
“你离聚会只差三根头发,一个致幻蘑菇,还有几根银叶草。”
这是易容魔药的配方,作为炼金术大师,玛丽一下就明白了伊森的意思,他们还能轻易地在旅馆的后厨找到熬制魔药的器皿。
一行人中有着三位大师级的炼金术师,当他们找齐了魔药素材,赫里奥特的死讯也正在下城的大街小巷悄然传播着,在黎明到来前夕,一位穿着破破烂烂的老头走进了旅店,带来了一封邀请函。
赫里奥特已死,但这只是一个开始,上城区还有太多罪人等待着他们的审判。
还有人将矛头指向了教廷。
如今的教廷真的是正义的么?
如果真是如此,伟大的生命女神又为何踢开了教皇卡洛,降临在了他们之间。
会议地点位于一家地下酒吧,下城区的“核心居民”为了绕开贵族与治安官的监视,利用城市的地下水道开辟出了一条错综复杂的“地下城”,每一户人家中不起眼的壁橱都有可能是通往“地下城”的大门,这家旅店里的入口则正好位于后厨,藏在壁橱之后。
玛丽惊讶于那一条条被劣质蓄能水晶照亮的道路,绿洲城的构造远要比她想象中复杂得多。
而地下城存在本身,就是在上城区的贵族们抓走了一个又一个检举者而创造的。
居民中的一些人认为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治安队和教廷的执法队根本靠不住,他们必须学会保护自己。
“赫里奥特死了!”
“女神在上!”
“那个渣滓!”
“恶棍!”
“罪有应得!”
饮下了易容魔药的玛丽循着声音的源头一步步向前走去,地下酒馆一片明亮,兴奋的下城区居民高举着火把,他们气氛热烈,像是在进行着某种古老的仪式。
直到,人群之中有人提出了新的目标:
“接下来就该轮到霍克了!”
“没错,他竟然抬高药品的价格!”
“宁愿把药水扔掉,也不愿意拿出来治病救人!”
玛丽站在酒馆的入口处,火把上的火焰映射着每一个居民的脸上,还有他们仇恨与狂热交织的笑容,他们正通过这场盛大的仪式,宣判了下一个死者的名字。
“要把他钉在木桩上吗?”
“这样的混球更应该烧死他!”
“别忘了还有他的大房子!”
“那都是从我们身上剥削来的!”
她一直等到酒馆的人们发泄完了他们的情绪,这本应是声张正义的场景,却让他们浑身上下犹如有蚂蚁在爬。
如果换作她,也会审判并处死赫里奥特、霍克这样的罪人。
迷茫从未散去。
明明是相同的结果,她应当赞同,并与下城区的居民们同仇敌忾才对,甚至还该在暗中协助他们,毕竟按照生命女神最初定下的律法,赫里奥特和霍克这样的恶棍就是罪当处死的。
在这一点上,她与巴扎莉安的立场竟然是一致的。
“那……房子里的其他人怎么办?”
待气氛稍稍冷却了一些,玛丽才问道。
“当然是一起烧死!他们都流淌着罪恶的血脉,根本没有活下去的价值!”
居民们的回答出奇得一致,没有半点犹豫的过程。
“那房子里的仆人们呢?”
玛丽又问道,“他们之中还有许多也都是下城区的人。”
“他们为恶棍办事!”
“他们背叛了我们!”
“该死!”
玛丽一时间哑口无言,她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她看着火把映照下的那些凶狠的眼神,他们恨不得把任何靠近过那栋房子的人抓住抽筋扒皮,她很清楚如果再破坏气氛地继续提问,下一个“该死”的人多半就轮到她了。
“唔,这里的面果子炸得挺不错。”
桌对面的伊森却仿佛丝毫没有收到人群的影响,津津有味地嚼着下城区居民用于庆祝的小点心。
迎上了玛丽的视线,他顺手递过去了一把面果子。
——“丽子,欢迎来到自由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