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陈墨再度敲响房门,等了片刻,依旧没有动静。
“看来确实没人……”
正当他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突然传来“嘎吱”一声轻响,房门推开一道缝隙,黑白分明的眸子透过门缝望着他.
“陈大人。”
“叶千户?”
陈墨疑惑道:“原来你在里面?这么久才来开门?”
“方才有些困顿,小憩了一会。”叶紫萼眨巴着眼睛,问道:“你找我有事?”
陈墨也没有多想,说道:“关于南疆一事,虽说上头没催,但也不好耽搁太久,反正左右是逃不过去的,还不如速战速决。”
叶紫萼出奇的没有抗拒,点头道:“陈大人此言有理,那便照你说的做吧。”
“那咱们准备一下,明日便动身?”
“全凭大人安排。”
“好。”
见她如此配合,陈墨也松了口气,笑着说道:“那就不打扰叶千户休息了,告辞。”
“再会。”叶紫萼目送着他远去,直到消失在楼梯拐角,这才轻轻关上房门,转身回到了书房中。
一道身穿素色长裙的身影坐在椅子上,双腿交迭,神色慵懒道:“你们两人之间除开公事,倒是一句废话都没有,怎么,本宫在这,影响你们联络感情了?”
叶紫萼慌忙躬身道:“属下和陈大人之间只是同僚而已,绝无半分杂念!”
“你心里有数就好,记住,本宫从不会给人第二次机会。”玉幽寒淡淡道。
“属下谨记娘娘教诲!”叶紫萼迟疑片刻,低声道:“娘娘,您真的要跟我们同行?”
“你有意见?”玉幽寒挑眉。
“没,没意见,这是属下的荣幸。”叶紫萼连连摆手,解释道:“只是南下路途遥远,舟车劳顿,难免有照顾不周之处,娘娘贵为千金之躯,万一损及天姿,属下岂不是万死莫赎……”
“本宫不需要你照顾,你只要嘴巴严点,别暴露本宫身份就行了。”玉幽寒说道。
这次陈墨南下,她准备暗中随行。
倒不是心血来潮,而是经过多方面的考虑。
卫玄不会无缘无故下达这种命令,背后定然是受皇帝指使,其目的暂且不明,但显然是在针对陈墨。
或许是为了把他支走,或许是在路上布下了埋伏,这都说不准,毕竟陈墨如今表现出的天赋实力,已经足以影响大局了。
任谁也不能忽视一位道武双修的宗师,更何况这还远远不是他的上限!
对于玉幽寒来说,一方面是担心上次南疆的事情重演,另一方面,则是亲自盯着陈墨,防止他乱来。
那家伙在外面和别的女人深入浅出,她却要独自一人在宫中忍受煎熬,万一再被皇后或者其他人撞见,指不定还要丢多大的人!
想到昨天发生的事情,青碧眸子中闪过一丝幽怨和愤懑。
自打来京都这么多年,她还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居然被那个大熊皇后骑在身上打屁股!
“这事还没完!”
“等到从南疆回来后,他必须得给本宫一个说法!”
叶紫萼垂首站在旁边,感觉阵阵寒意袭来,浑身汗毛根根竖起,还以为是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又惹得娘娘不喜。
“娘娘?”
空气安静,半晌没有回应。
她小心翼翼的抬头看去,发现书房内空无一人,娘娘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呼——”
叶紫萼松了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双手扶着桌子,瘫坐在椅子上,揉了揉眉心,神色满是忧虑。
“带着贵妃娘娘去南疆?”
“这也太扯了吧……”
……
……
陈墨离开麒麟阁后,并未直接回司衙,而是沿着宫墙往西南方向走去。
方圆十数里都属于皇城地界,戒备森严,宽阔的护城河将整座宫群和外界隔绝,只有两幢建筑与皇城毗邻,一个是麒麟阁,另一个就是观星台。
此前从柳妙之口中得知,徐家败落另有隐情,并且亲眼看到了那刺在背后的“地图”。
楚珩苦苦找寻的东西,很可能就藏在观星台中。
陈墨对此颇为在意,一直想要找机会进去看看。
上次在镇魔司破解棋局后,祁承泽给了陈墨一块令牌,并许诺有事可来观星台找他,但为了不引起对方疑心,陈墨并没有贸然登门。
这次离开京都,还不知多久能回来,准备先过来试探一下监正的口风,顺便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远远看到那幢高耸入云的建筑,还未靠近,两名黑衣侍卫倏然现身,拦在他面前,冷冷道:
“朝廷重地,闲人莫入!”
陈墨取出令牌,举到两人面前,“我是来见监正的,劳烦通报一声。”
看到那上面刻着的“无常”二字,两人神色微变,慌忙侧身让开,躬着腰道:“卑职失礼,大人请进,监正已经在等您了。”
“啧,看来这牌子分量还不小……”
陈墨暗暗嘀咕了一声。
监正是卜道宗师,有窥探天机之能,提前算出他要过来也很正常。
来到观星台门前,朱红色大门紧闭,上有金钉纵横交错,两只狰狞兽首衔着铜环。
他正要伸手扣响,大门却自行开启,一道苍老声音响在耳畔:
“进来吧,三十三层。”
“是。”
陈墨应了一声,抬腿踏入。
进入其中,才能真正感受到这幢建筑有多庞大。
整体是由白色玄罡岩垒成,层层错落,直入云霄,表面打磨的光可鉴人,隐隐透着云纹流转如浮光掠影,甚是神异。
然而他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到楼梯,只有一个平坦的石台。
站在石台上,伴随着微微震颤,面前升起一根圆柱,上面有个凹槽,看起来和令牌尺寸相仿。
陈墨将令牌放入凹槽中,一阵“咔嚓”的嵌合声响起,紧接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浮现,在令牌四周形成圆圈,分别是从“一”到“四十”,应该代表的就是楼层。
“这莫名的既视感……”
他试探性的拧动令牌,数字依次亮起,最终定格在“三十三”那一格。
刚松开手,一股强烈的失重感陡然传来,平台以极快的速度升起,四周景象被拉成了模糊线条,几乎转瞬之间便来到了云层之上!
“好家伙,还真是异世版电梯?”
陈墨神色满是惊叹。
不得不钦佩器匠大师的创造力,仅用阵法和机关术就能达到如此惊人的效果。
走下石台,面前是一条狭长的廊道,来到廊道尽头,眼前豁然开朗——
偌大的露天广场坦荡如砥,恍若空中楼台,上面摆放着各种观星器材,星盘、圭表、日晷、浑仪、相风乌……
数名身着官袍的灵台郎,正站在仪表前仔细观察,并不时低头记录着什么。
即便陈墨从旁边经过,都没有丝毫察觉。
在广场尽头,坐落着一个八角亭,黑檀木构,檐角悬挂铜铃,微风拂过传来阵阵清脆声响。
亭中,两道身影相对而坐,落子声不绝于耳。
其中一个仙风道骨的老者,正是钦天监监正祁承泽。
而坐在对面的是个红衣女子,裙摆上用金线绣着凤鸣朝阳,眉眼清冽,眸光凛然,好似烈日一般耀眼夺目。
“楚焰璃?!”
陈墨愣了一下,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
“不下了,没意思。”楚焰璃将棋子扔进棋笥里,没好气道:“连我要下哪一步都提前算出来了,你这不是耍赖吗?”
“老臣并未使用神通,是殿下的心神不静,思绪一旦乱了,就容易做出错误的选择。”
祁承泽捋着胡须,摇头晃脑道:“还记得殿下当初尚且年幼,时不时来找老臣切磋棋艺,还说早晚要成为棋圣,如今看来还差得远呢。”
“人一旦上了年纪,好像都很喜欢说教?”楚焰璃冷哼一声,说道:“论棋艺我确实不如你,但是论杀人我可是内行,只要把天底下棋手都杀光,我不就是大元第一了?”
“……”
祁承泽眼睑跳了跳。
你自己听听,这说的这是人话吗?
简直和那个凿穿棋盘的小子如出一辙,都不按套路出牌,只不过陈墨是对规则的蔑视,而长公主的杀心明显更重几分。
这时,楚焰璃似有所察,扭头看去,神色一怔。
“陈墨?你怎么来了?”
“下官见过长公主殿下,见过监正大人。”
陈墨来到近前,躬身行礼。
楚焰璃凝望着他,眸光闪动。
数日不见,这人身上散发出的威压更强了,就连体内天敕印传来阵阵波动,似乎是感受到那股强烈的压迫感。
难道这人最近又有奇遇不成?
祁承泽出声问道:“陈千户找老夫有事?”
“只是最近修行上遇到了一些问题,想要向监正大人请教一番。”陈墨瞥了楚焰璃一眼,说道:“没想到长公主也在,下官不敢打搅二位雅兴,还是改日再来拜访吧。”
说罢便准备告辞离去。
未曾想楚焰璃直接伸手拉住了他,拽到身边,笑眯眯道:“不打扰,本来我也是闲着无聊过来转转,你们聊你们,当我不存在就行。”
见两人挽着胳膊,亲密无间的样子,祁承泽眼底掠过一丝诧然,随后迅速收回视线,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楚焰璃并不在意他人眼光,询问道:“不过话说回来,你修的又不是卜道,找他来讨教什么?”
此事比较复杂,陈墨没有立刻回答。
“咳咳。”祁承泽清清嗓子,主动解释道:“陈大人此番立下天功,是大元的英雄,老夫心中敬仰,便将《观世真解》赠与了他,也算是结下一段善缘。”
“原来如此。”
楚焰璃闻言恍然。
那本来就是祁家的传承之法,想送给谁是他的自由。
不过她敏锐的察觉到,祁承泽说的是“赠与”,而非“传授”,两人之间也没有以师徒相称,想来是只给了典籍,并未真正传法。
占卜一道本就晦涩难懂,更何况陈墨还是对此毫无了解的门外汉,一点基础都没有,便接触如此高深的法门,怕是和看天书没什么区别。
只能隔三差五来找他讨教,一来二去,这人情欠的可就越来越多。
施恩图报,放长线吊大鱼,果然是这老狐狸能干出来的事情!
面对楚焰璃鄙夷的目光,祁承泽知道自己的小心思被看透,神色略显尴尬,出声说道:“《观世真解》涵盖了道家五术,内容十分庞杂,陈大人看不懂也很正常。”
“虽说你我并非师徒,但老夫也不会藏私,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会要是还看不出来两人的关系,那他在朝堂上几十年就算白混了!
摆出如此姿态,自然也是为了给楚焰璃看的。
“这小子不光和凌凝脂情投意合,还和长公主勾搭上了?”
“真是离了个大谱……”
陈墨本来是想旁敲侧击,看看祁承泽对当年的事情了解多少,如今应该是没机会了。
只能一本正经的说道:“倒也不至于看不懂,只是在实际应用中遇到了些许问题。”
“实际应用?”
祁承泽暗暗摇头。
《观世真解》的内容有多深奥,他比谁都清楚,若是没人指点,估计连总纲都读不明白,应用个屁啊!
不过想到陈墨年纪尚轻,心高气傲,更何况还是当着长公主的面,嘴硬不肯承认也很正常,所以他并未当场拆穿。
“有何不解之处,陈千户但说无妨。”
“多谢鉴正。”
陈墨斟酌片刻,说道:“主要就是关于相、势、卦的组合,我尝试从无穷变数中筛选出有用的信息,从而推演出未来走势,但算出的结果与现实总是相去甚远。”
“……”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吧?
刚学会了几个名词,就搁这装上卜道高手了?
祁承泽眉头微挑,抬手一挥,周遭云雾汇聚,形成了一面明镜,倒映着下方城池中的景象,街道上如蚂蚁般的行人川流不息。
随着画面拉近,视角锁定了在了一个摊贩身上。
那人站在街边,正在吆喝着叫卖新出炉的馅饼。
“既然都说到这了,那就试试看吧。”祁承泽问道:“你觉得他接下来一刻钟之内,能卖出去几张饼?说个大概范围即可。”
虽然他对陈墨不懂装懂的行为有些不爽,但还是给对方留了面子,并没有要求给个准确数字,只要沾点边就行。
然而陈墨对此却“不领情”,仔细观察片刻,说道:“五张。”
?
祁承泽愣住了。
陈墨说出的数字,竟和他看到的结果一模一样!
蒙的这么准?
“那你说说,都卖给了什么人?”祁承泽追问道。
陈墨眸中闪过一丝银光,说道:“三十岁妇人买了两张,对面府邸干活的雇工买了两张,还有个五岁小女孩买了一张,不过……”
“不过什么?”
“小女孩最终拿到的是雇工的饼,那个雇工倒是心善。”
???
祁承泽表情凝固。
楚焰璃好奇的问道:“陈墨他说的对吗?”
祁承泽嗓子动了动,没有作声,而是扭头望向明镜。
随着时间推移,妇人和雇工相继现身,果然和陈墨预测的一样,各自买了两张饼。
没过一会,一个衣服打着补丁的小丫头来到摊位前,小心翼翼的掏出了几枚铜钱,仔细数了半天,才伸手交给了摊贩。
拿到馅饼后,哪怕馋的直咽口水也没吃一口,而是将热气腾腾的饼子揣进怀里,朝着街边的小巷子走去。
结果一个没留神,绊到了石头,结结实实的摔倒在地,怀中肉饼也飞了出去,还被路过的行人给踩了好几脚。
“我的饼!”
小丫头顾不得疼痛,爬过去将肉饼捡起。
不过饼脏了,馅也漏了,她心疼的啪嗒啪嗒直掉眼泪。
正蹲在路边吃午饭的工人看到这一幕,又低头看了看手里还没吃的第二张肉饼。
犹豫了一下,走上前去,把自己的塞给那丫头,拿过那张饼皮,吹了吹灰尘,直接塞进了嘴里。
“……”
高台上空气安静。
祁承泽眼神茫然的看向陈墨。
不是,你真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