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武三年的时候，顾征一度觉得自己老了。
“爹，您真的......不再打仗了吗？”
饭桌上，顾征一手抱着阿团，另一只手则给阿团喂饭，顾明琉和喻凡夫妻两人眼神都定在阿团身上，一旁的顾明珠则只顾低头扒饭，吃的喷香，唯有顾明宁坐立难安。
顾征闻言拿着勺子的手顿了顿，“如今大祁不需要打仗，就算需要，我也打不动了。”
将军迟暮，这是他花了两年才接受的事实。
实际上，在攻打大越时他就感觉到了精力的不济，若非有公主的阵法相助，每一仗都会打得格外艰难。
“爹，您才不老呢。”
顾明宁难过的垂下脑袋，他打从记事起就知道他爹是大祁最威武的将军，每每爹把他高举过头顶，他都高兴极了。
这样的父亲，却也服老了。
顾征亲了亲阿团，把阿团递给喻凡，转而正色看向顾明宁，“爹生在混乱的时代，打了许多仗，立下不少战功，而你和喻凡再往后，想立战功就难了，但这对于百姓来说是好事。”
只是和平年代，就是武将沉默的时候。
“虽然皇上和太上皇对顾家很是信任，可顾家也不可托大，我会借由此事把顾家的兵权正式还给皇上。”顾征叹了口气，“明宁，日后就不会有顾家军了。”
到底是跟着自己多年的旧部，顾征的声音里满是伤感。
“爹，别那么伤心。”顾明珠突然抬起了头，嘴角还有一粒不小心沾上的米粒，“日后天下将士都是宋家军，都还是一家人。”
顾明珠的话让本来严肃的气氛瞬间变得欢脱起来。
“还是我们明珠好，吃饱就睡，睡醒就吃。”顾明宁伸手弹了一下顾明珠的脑门儿，“无忧无虑的。”
“才不是呢，我要当女将军，虽无外敌，但有内患，只要有需要我的地方，我都愿意去。”
顾明珠握紧了拳头，公主说她是最勇敢的明珠，不怕困难！
“好，那我们顾家日后就为皇上解决内患。”
顾征也笑了，得子女如此，夫复何求？
......
几日后。
顾征终于逮到了宋裕。
站在紫宸殿外时，顾征还在感慨，皇上登基后神龙不见首尾，比之前在秦王府的时候还要难遇到呢。
“顾将军，快请吧。”
进了紫宸殿，顾征看着殿内多出来的几张桌子，嘴角微抽。
想来这就是公主和沈家老三的桌子了，皇上可真会享受。
“顾将军有何事找朕？”
宋裕刚结束了一趟出行，正四仰八叉的躺在龙椅上，有的时候宋裕甚至觉得出去体察民情比上朝还累！
“皇上，臣今日是来归还虎符的。”
咣当，宋裕一个没躺稳，滑倒在了地上。
“这虎符是调动顾家军的，将军归还给朕做甚？”
面对宋裕的疑问，顾征已经开始怀疑人生。
什么样的皇帝，能发出这样的提问？
“天下将士都是皇上的将士，如今四海归一，顾家不可再手握兵权，不然定会落人口舌，还会对社稷产生威胁。”
“还有，臣......臣也打不动仗了。”
顾征硬着头皮开口，本来悲伤的情绪也都消减了几分，怎么觉得虎符是他硬要塞给皇上似的。
闹着玩儿呢？
只见宋裕缓缓爬了起来，坐在了龙椅上，看向顾征的视线是顾征读不懂的深邃，“虎符只要放在你顾征手里，永远都不会对社稷产生威胁。”
“顾将军为大祁打了那么多仗，身上大大小小的旧伤不计其数，若朕现在收了这虎符，才是真正让人寒心。”
宋裕走到顾征面前，露出了一个顾征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笑容：
“将军老了，但还是将军。”
顾征四处征战，顾明宁驻守漠北，顾家一家人聚少离多。
可蒙君王如此信任，一切都是值当的。
顾征跪了下来，额头贴近地面，“多谢皇上，那就请皇上务必在臣死之后收回虎符。”
宋裕亲自扶起了顾征，声音里还有几分无奈：
“顾将军，大祁无惧功高盖主。”
只有无能的君主，才会担心手里的大将威望超过自己。
他宋裕岂会是无能之辈？
......
“皇上当真是这样跟你说的？”
御花园里，两个老头几乎是一个动作的拿着鱼竿，两个人都是半晌没钓到鱼。
“千真万确。”
顾征眼眶都红了，“太上皇，皇上说这番话的时候，臣当即就想再提刀去战场上杀一遭，用鲜血报效皇上。”
“这混账倒是有几分朕当年的英姿。”
元祐帝满意的点了点头，“你呀，就安安心心的把顾家军交给明宁，明宁那小子比你当年还虎，还有明珠，前段时间跑去军营里撂倒了三个将士，说不定真能继承你的衣钵。”
“别忘记常来御花园陪朕钓鱼就行。”
元祐帝对宋裕的做法是一百个满意，但偏偏嘴硬，不愿意当面夸赞宋裕，所以就把自己钓了三天才钓上来的鱼送到了紫宸殿。
“什么玩意儿，从哪儿来就扔哪儿去。”
宋裕一句话，元祐帝三天白干，气的说话都嘴瓢。
服老后的顾征进宫越发频繁了，整日两个老头待在一起不是跑去宋时欢面前晃荡，就是去军营里搞偷袭。
至于为什么不钓鱼，是因为元祐帝在看到宋时欢第一次钓鱼，短短一刻钟就钓上来六条后彻底破防。
把钓鱼的家伙什儿都扔了。
这一日，元祐帝和顾征又出了宫。
看着军营里各个雄姿英发的将士，两人好似又看到了自己当年骑马提刀的时候。
“朕第一次封太子的时候交代过你什么，你还记得吗？”
顾征的头发这几年白的很快，老态尽显，“记得。”
“太上皇交代臣，若是一朝秦王殿下遇到生命危险，就去取那个放在匾额后的圣旨。”
顾征眼底都是笑意，“臣答应过太上皇，除非臣死，秦王殿下必会安然无恙。”
所以当年宋翎执掌兵部，他却从未接受宋翎抛来的橄榄枝。
因为他顾征。
自始至终拿到的命令就是保护秦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