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永远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到底谁先来。
次日,大年初一,没等江逸尘和秦泠再过多感受过年的喜悦,一通急促的电话就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是秦泠父亲打来的:“小泠,赶紧来医院一趟,你外公现在在医院抢救,医生说情况不太好...”
秦泠手里的婴儿勺‘当啷’一声掉进粥碗,白花花米浆溅到她手背上,她却浑然不知。
江逸尘见状,赶紧抽纸替她擦了擦手,然后道:“别急,我去开车,咱们马上去医院看看...”
“...不用。”秦泠回头打道,“你在家看着孩子,我自己开车去医院。”
“别了吧,我马上让我爸过来一趟...”江逸尘连忙道,望着脸色有些苍白的秦泠,他是怎么也不能放心。
可他话还没说完,面前哪儿还有秦泠的人影。
......
引擎发动的声音在寂静的清晨尤为突出。
车窗外的景色不断倒退,秦泠双手死死攥着方向盘,外公的样子在她脑海里翻涌。
昨晚她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也许她该把老人留在家里一起过一晚的...
秦泠忽然有些自责,手机在副驾驶座上震动,是江逸尘打来的电话,她瞥了一眼,却没接。
此刻任何的声音对她来说都像是干扰,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医院’两个字牢牢吸引,脚下的油门在不经意间又踩深了些...
急诊楼的灯光亮得晃眼,秦泠推门冲进去时,鞋跟险些在光滑的地钻上打滑。
走廊里,秦伟峰正靠着墙壁站着...
“爸,外公呢?”秦泠跑过去抓住他的肩膀。
“在里面呢...”
秦伟峰话音未落。
抢救室的灯突然就灭了。
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对着他们轻轻摇了摇头。
这一瞬间,秦泠觉得整个世界的声音都好像消失了。
耳边只剩下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护士推着盖着白布的病床从里面出来。
那白布下熟悉的轮廓,让她心脏骤停...
“这怎么会突然就这样了呢?”秦泠摇头,有些难以接受,“昨晚我们都还在一起吃年夜饭呢,医生,你是不是弄错了...”
医生看着她通红的眼眶,眼神里带着难以言说的惋惜,声音低沉而克制:“我们已经尽力了...老先生送到急诊时,呼吸和心跳已经极其微弱,初步检查发现是急性左心衰竭合并严重心律失常,我们紧急做了心肺复苏,电击除颤等一系列措施,但老人的心脏基础功能实在太差,最终还是没能挽回...”
“这怎么会突然心脏衰竭呢?他昨晚都还好好的!”秦泠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
“老年人的心脏就像用了几十年的老机器,哪怕平时保养得再好,也可能因为一次情绪波动,气温变化,甚至只是多喝了几口酒,就触发急性衰竭。”
医生叹了口气,目光落在秦泠几乎要站不稳的身影上,语气软了些,“我们在他口袋里发现了这个,或许能帮你们了解点情况。”
医生递过来的是一个叠得整齐的牛皮纸信封,封面上是外公熟悉的字迹。
外公的字很好看,龙飞凤舞,一笔一划的写着‘秦泠亲启’。
秦泠指尖触碰到信封的瞬间,眼泪大颗大颗的砸在纸面上...
他手指轻颤的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封信,以及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是外婆和外公年轻时的合照,外公穿着中山装,外婆穿着白色长裙,两人笑颜如花...
【小泠,见字如面。】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该已经见到你外婆了,别怨我走得急,人老了,就总会想起过去的事,尤其到了过年,我总觉得你外婆一个人在那边会怪冷清的。】
【这些年看着你从扎羊角辫的小丫头,到嫁给小江,再到有了念念和思秦,我知道,你已经能把日子过成暖烘烘的样子,我这颗悬着的心,是该放下了。】
【昨晚饭桌上,看你们吵吵闹闹的,真好,我偷偷喝了半杯酒,就当是跟你们告了别,你外婆年轻时在的时候总说我喝酒没分寸,这次去见她,可得少喝点,免得又被她念叨。】
【这照片是我们刚认识那年拍的,她总说把她拍胖了,可我觉得,怎么看都好看,小泠呀,以后你要是想我和外婆了,就看看这照片,不过别总掉眼泪,你外婆最见不得你哭了。】
【小江是个好孩子,你们要好好的,把两个小家伙带大,教他们学本事,也教他们学会疼人。】
【我该走啦,小泠...】
【勿...念。】
【外公...字。】
秦泠摩挲着照片上,外婆和外公那笑得弯弯的眼睛,眼泪像断了线的风筝,信纸上的字迹没一会儿就被她泪水给晕开。
她忽然想起昨晚外公说“我也快走啰”时,眼里那抹藏不住的温柔...
外公这不是突然离开,是带着一生的牵挂和期盼,朝着另一个等待他的人,慢慢走了过去。
秦伟峰走了过来,没多言,只是轻轻揽住女儿的肩膀。
急诊楼外,大年初一的鞭炮声断断续续传来。
一阵寒风掠过,秦泠小心翼翼的把照片和信纸都给折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
江逸尘的电话再次打来,这一次秦泠接了。
她没说话,只是把手机贴在耳边,听着那边传来他带着急的呼吸声...
“秦教授,你在哪儿呢?我到医院门口了。”
秦泠吸了吸鼻子,声音略微有些嘶哑道:“急诊大厅,你上来吧。”
江逸尘跑过来时,额头上还带着薄汗。
他一眼就看见蹲在地上的秦泠,还有她通红的眼眶,心猛地一沉,快步走过去把她揽进怀里:“我来了。”
秦泠靠着他的肩膀,积攒的情绪仿佛又找到了出口,肩膀不受控制的发抖,她从口袋里摸出那张照片,递到他眼前:“你看,外公和外婆年轻的时候...”
江逸尘接过照片,照片上一对年轻人笑得坦荡,眼里明媚的笑意比窗外的阳光还要亮。
他忽然想起昨晚外公举杯时,特意跟他碰了碰杯,说“小江,我孙女就交给你了”。
那时老人眼里的郑重,此刻终于有了答案。
“他说,要去找外婆了。”秦泠的声音闷闷的,“他们...该团圆了。”
江逸尘把她抱得更紧些,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嗯,团圆了。”
急诊楼外的鞭炮声又响了起来,噼里啪啦的,像是在为谁送行,又像是在为谁祝福。
江逸尘慢慢扶着她胳膊站起身,掌心温暖也有力:“走吧,我们先回家。”
“......”秦泠沉默。
江逸尘见状继续道:“外公是想外婆了,你身边还有我,还有念念和思秦,我们要把日子过的像外公期望的那样,带着他的牵挂,也要带着他的期盼,好好走下去。”
听见这话,秦泠眼睛才亮了几分。
她捂着胸口,衣服兜里的照片和信纸贴在心口,像是外公在轻轻推着她回家。
走廊里的风依旧很冷,今天气温零下三度,医院外面冷空气一吹,直让人冷的打摆子。
车开上回家的路时,秦泠从后视镜里望了一眼医院的方向。
那栋白色的建筑渐渐缩成一个小点,被清晨的薄雾轻轻罩住...
“以后我们每年过年,都去给外公外婆烧点照片吧。”秦泠忽然道,“告诉他们念念又长了几颗牙,思秦学会了翻身,还有...我们很好。”
“好啊。”江逸尘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一路上,他都能见到有人在不停的放鞭炮,可对于他和秦泠来说。
今年的大年初一,终究是有了缺口。
......
孔彦霖走的很突然。
大年初一。
几乎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
随后处理后事的几天,秦泠总觉得像在做梦。
直到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把骨灰盒交到她手里,那冰凉的触感才让她猛地清醒...外公真的走了,变成了这捧轻飘飘的骨灰,再也不会有人笑着叫他‘小泠...’
江逸尘一直陪在她身边,帮着处理各种杂事,晚上哄睡了孩子,就坐在床边,看着秦泠对着那张泛黄的照片发呆。
他不说话,只是握住她的手,让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
出殡那天,天放晴了,阳光刺眼。
秦泠怀里抱着刚满三个月的思秦,小家伙大概是被周遭肃穆的气氛惊到,小眉头皱着,小嘴瘪着,没哭,却也没笑,眼睛怔怔的望着天空,像是在寻找什么。
江逸尘抱着念念,姐姐似乎比弟弟要更敏感一些,锣鼓声和人们低低的啜泣声混在一起,她忽然“哇”地一声哭出来,小手胡乱的空中挥舞...
“念念乖,不怕啊。”江逸尘连忙把她往怀里紧了紧,“这是外曾祖父要去很远的地方看外曾祖母了,他会在天上看着念念呢...”
小家伙听不懂,哭声反而更响了。
秦泠看在眼里,心里像是被什么揪了一下,她的这两个孩子,来到这个世界还没多久,都没记住外公的模样,就已经要学着面对离别了。
思秦在姐姐的带动下,也哇哇哇的哭出了声...
秦伟峰捧着骨灰盒走过时,特意停在了两个孩子面前。
“爸,走吧。”秦泠轻声提醒,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队伍慢慢挪动,思秦和念念哭了一路。
到最后,秦泠的眼泪也掉了下来,不知为什么,她好像觉得她的这两个孩子对于外公的离世,有着一种天生的感应。
葬礼结束后,秦泠把外公的骨灰盒带回了家,暂时放在客厅里,旁边还摆着那张泛黄的合照。
外婆葬在云澜,霍家老宅,她和江逸尘如今在上南市给外公举办了葬礼,等年过完,天气回暖些,他们要带着外公的骨灰去云澜,让他和外婆合葬。
晚上,等两个孩子终于睡熟了。
秦泠走到客厅,借着月光看着那方方正正的骨灰盒以及那张合照...
这几天她已经不知道多少次被这张照片牵动心神了,每次看着它,她眼泪都有些不争气。
她生命中多了两个重要的人,又少了两个重要的人...
她伸出手,轻轻拂过照片的边缘,像是在触摸一段遥远的时光。
“外公,”秦泠轻声说,“等我们把你送到外婆身边,就给你们烧今年的全家福,到时候,让外婆看看念念和思秦,看看我们现在的样子。”
窗外的月光透过玻璃洒进来,江逸尘靠在墙上,静静的注视着客厅内这一幕。
秦教授自打成了妈妈后,是越来越多愁善感了。
以前强势到不行的女强人,这段时间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在背后偷偷哭鼻子...
江逸尘拿着手里的毛毯,走到秦泠身后,给她披上,“这才二月份,小心感冒。”
说着,他牵过秦泠的手掌,和他所想的一样...
“还是这么凉,”江逸尘把她手掌包裹在掌心,轻轻搓了搓,试图传递些温度,“别在这站太久了,孩子们等会儿要是醒了看不见妈妈,又该闹了。”
秦泠反手握住他的手,指尖传来他掌心的温热,“我就是想多看看他们,”她望着照片,声音轻的像叹息,“你说外公现在是不是已经见到外婆了?他们会不会怪我们送得太晚?”
“不会的。”江逸尘从身后轻轻揽过她的肩膀,“外公等了四年都没急,不差这几天...”
秦泠靠在他怀里,忽然觉得安心了许多:“你说,外婆看到念念和思秦的照片,会不会高兴?”
“肯定会。”江逸尘笑了笑,“说不定还会念叨外公,怎么不早点把孩子们的照片烧给她看。”
这话让秦泠忍不住也笑了,眼眶却还是热的,她转过身,埋在他胸口,闷闷地说:“江逸尘,我好像还是有点舍不得。”
“我知道。”他拍着她的背,像哄孩子一样耐心,“舍不得就多看几眼,等把外公送到外婆身边,我们就不是失去他了,是让他回到最想去的地方。”
秦泠把脸埋得更深,双手也搂紧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