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说得轻飘飘的，却像针一样扎在晟元帝心上。
他看着德安公主苍白的脸，还有手上隐约可见的疤痕。
心里满是愧疚，声音都有些颤抖：“姐姐，是朕对不起你，这些年，让你受苦了。”
听着晟元帝关切的话，德安心里没有半分动容。
有的只是冷笑。
大晟兵强马壮，可是却无一人想起远在他乡的公主。
任由她被欺凌，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
有时候，她就在想，凭什么要用她这个女子的命，换来百姓的安稳。
就因为她是公主吗？
“多谢皇上关心，德安不苦。”心里怨气冲天，可在大越这么多年的苦让德安明白一个道理。
眼泪和控诉，最是无用。
当年她刚嫁过去，还想着自己是大晟公主，有人撑腰。
可当掌掴落在脸上，当馊粥递到面前。
当冷宫的寒风刮透衣衫时，她才知道，所谓的公主身份，不过是个笑话。
德安虽然在笑，可那笑却不达眼底。
晟元帝看着德安公主挺直的脊背，忽然发现，眼前的姐姐。
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会缠着他要糖葫芦的小姑娘了。
十年的苦难，把她磨得尖锐又隐忍，像一株在石缝里艰难生长的野草，看似柔弱却带着刺。
晟元帝心里有愧，便把此事揭过，不再提起。
当下撑起笑脸，对她道：“姐姐回来了，就安心过日子，你从前的公主府还闲置着，若是你不想住公府，也可以住进皇宫里。”
“皇宫于我而言，不过是座牢笼，请皇上准许我回公主府。”德安说道。
“好，好依你。”
为了弥补德安，晟元帝赏赐了她许多金银珠宝。
又给她拨了百十个宫人伺候，才放她出了宫。
转身走出乾坤殿，宫人们已捧着赏赐的绸缎、药材候在宫门口。
百十个宫人列成两队，见她出来纷纷躬身行礼，声势浩大。
德安却只扫了一眼，便扶着贴身婢女的手登上马车，仿佛这满目的荣光，都与她无关。
马车刚驶出宫门，却忽然停了下来。
婢女掀开车帘查看，回来时轻声道：“公主，是玄王妃的马车挡在前面了。”
德安心头一动，缓缓掀开车帘一角。
只见不远处，一辆青帷马车停在路边。
林姝正从车上下来，一身藕荷色衣裙衬得她面色红润。
发间斜插着一支赤金点翠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整个人透着一股明艳鲜活的气息。
那是在安稳与尊荣里滋养出的从容，是德安公主从未拥有过的模样。
她看着如今明艳如骄阳般的女子，心头突然泛酸。
从前那个还不及她腰高的小丫头，现在却成了大晟的摄政王妃。
林姝也瞧见了德安的马车，便笑着走上前，隔着车帘温声道：“公主刚从宫里出来？一路可还顺遂？”
德安看着她眼底真诚的笑意，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车帘。
她想起林姝为了接她回来，不仅安排暗卫，还特意修缮别院，心里有几分复杂。
可转念想到自己十年苦难，再看林姝如今的风光，又忍不住生出一丝涩意：“劳王妃挂心，一切顺遂。”
她掀开车帘，从马车上下来。
一身素雅衣裙与林姝的明艳形成鲜明对比，脸上虽无泪痕，眼底的疲惫却藏不住。
林姝见状，便知她在宫中定是动了情绪。
便没有提及入宫之事，只笑着道：“我刚从外面回来，正打算去看看公主。既然公主也出宫，不如咱们同行？”
德安看着林姝温和的模样，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点了点头，重新登上马车。
看着林姝的马车与自己的马车并排行驶，心里却翻涌不止。
同样是女子，林姝能嫁给景桓，得玄王府的尊荣。
还能参与朝政，为大晟出力。
而她，却只能作为和亲工具，在异国他乡受尽屈辱。
马车行驶间，德安忍不住再次掀开车帘，看向旁边马车上的林姝。
林姝正低头与青儿说着什么，嘴角带着笑意。
阳光落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德安忽然想起在大越时，听宫人说过。
林姝曾跟着景桓在战场上厮杀，有从龙之功，并非只靠家世的娇弱女子。
“从龙之功，呵……”德安轻笑一声，声音有着连她都未察觉到的凉意。
不过是靠着景桓，她才有了今日。
林姝，还真是好命啊。
回来的这些日子，她也听到过林姝以前的事迹。
被罚入军营三年，本该是被践踏到尘埃里的女人。
却因为景桓的宠爱，让她又跃上了枝头。
她心里，是不屑的。
马车行到公主府，德安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林姝到了她跟前，说道：“公主刚刚回来，府里想必还没收拾齐整，王爷说让我来助你一二。”
景桓是皇叔，按理说，德安该叫林姝一声皇婶。
可她心高气傲，再加上比林姝年纪大，就一直没开口。
她看到林姝带了许多家丁和大箱子。
里面，装着许多东西。
想来，她为了帮自己安置的。
明明是好意，可德安却觉得林姝处处端着长辈的架子。
在她没有嫁给景桓之前，林姝见了自己，也是要跪下磕头的。
如今居然反过来了，真是可笑。
德安的厌恶不加掩饰：“不必了，玄王妃还是把这些东西，拿回去吧，我一个从冷宫里出来的人，可用不得这样的好东西。”
“那，这些药材你收下调理调理身子。”林姝没想到，德安性子这么别扭。
但想着她身世可怜，便忍了。
德安冷冷一笑：“王妃是嫌我身子脏不成？”
林姝彻底没话了。
德安也不理她，高扬着下巴，转身进了府。
林姝愣在了原地，她这是热脸贴冷屁股上了？
青儿也无语了：“王妃是一片好意，公主怎么如此不近人情，为了救她回来，王妃和王爷费了好大一番力气，就如此对王妃，当真让人生气。”
林姝眨了眨眼，心头却没感觉有多生气。
反倒生出一股怜悯。
德安的处境，跟自己在军营的时候，何其相似。
只怕她这颗心早已经千疮百孔了。
人能不疯就是好的了，哪里还能再生出半分热度。
“好了，别说了，让他们都回去。”林姝道。
青儿低低的应了一声，在公主府门前，她也不敢太放肆。
当下，便让前来的随从，全都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