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知道自己有孕之后,年氏一直持续在不安当中,她发现自己疑似有孕,原本只是惊喜。
但新来的侍女却神情严峻地提醒她要千万小心,并举出府内宋福晋多年来一手遮天,不许妾室出头的例子。
这段日子年氏也隐隐看出侍从们似乎很畏惧自己得宠,会引得宋福晋忌惮,原本不算有宠,也没当一回事,但如今听闻此语,因为顾及有腹中骨肉,也不能完全当做不经之谈了。
她的心就像风中的一棵树木幼苗,尚没来得及长出根系,就被风雨摧袭,被吹得东西摇摆,摇摇欲坠,风刀霜剑,令她无法喘息。
或许因为忧思过重,她的害喜反应很严重,呕吐得水米不进,还得对外遮掩隐瞒,年氏一开始觉得瞒着不是办法,但侍女看起来担忧万分,问房中的精奇,精奇嬷嬷倒是不支持她瞒着,但也被侍女说得动摇。
年氏身边真正的心腹,唯一个自幼的丫头,那是她的奶姐姐,入了夜,她叫丫头上床,丫头紧紧搂住她,“姑娘,姑娘——”
丫头用力用被子将年氏裹严。
不过半个月的功夫,年氏已折腾得瘦了一圈,双眼下一片青黑,“咱们能怎么办……这孩子这样闹人,只怕他的命不够大,咱们怎么办……”
天黑蒙蒙的,宽敞华丽的王府别院内室好像也被浓厚的阴云笼罩住了,年氏伸出脖子用力呼吸,丫头抱紧她,双目滚滚落下泪来。
“宋福晋……”丫头小声道:“我想,大张格格不也是在宋福晋的眼皮底下生出的小阿哥,宋福晋再善妒,毕竟是内宅女子,总得顾及名声体面?咱们若是有了小阿哥,她再厉害还能怎样……”
年氏神情痛苦,“我也是如此想的,可……”
“姐姐快别再说这样的话。”帘外传来年轻女子压低的声音,然后是极轻的脚步声,帘帐一打,露出一张月光下格外温婉的脸,正是新来的上差侍女燕枝。
燕枝调来年氏院里的时间不久,但一到院内就替年氏解决了不少麻烦事,又发现好几处隐患,年纪虽轻,竟然比精奇嬷嬷还可靠,又细心周全,很快得到望梅轩上下的认可。
她对年氏的陪嫁侍女一直周全有礼,陪嫁见她既有本事,为人又谦和客气,渐渐也信服起来。
再信服,半夜说话时身后忽然有个人,还是把陪嫁吓了一跳,年氏用帕子慢慢拭泪,看向燕枝,她实在是个美人,眼眸含泪时水雾朦胧,似雨洗芙蓉,谁对着这双泪眼,能心如铁石?
燕枝拿过帕子,轻柔地替她擦拭眼泪,“主子,您且放心,奴才就是拼去这条命,也会护住您和小阿哥的——为今之计,还是先稳住胎相,宋福晋为人……”
她苦笑一下,“您看着大张格格生下了小阿哥,没见过她这些年对宋福晋有多殷勤恭敬,从来对宋福晋不敢说一个不字,饶是如此,也是宋福晋不愿受善妒之责,才允许大张格格服侍了王爷几次,侥幸有个小阿哥。大张格格出身卑微,对宋福晋摇尾乞怜,方有今日,以您的出身,王爷对两位年大人如此看重,宋福晋心中早有芥蒂,您膝下再有了小阿哥……”
她停下,满面心痛地看向年氏。
陪嫁侍女盏月吓出一身的冷汗,猛地握紧年氏的手,年氏似无所觉,定定望着燕枝。
燕枝神情诚挚,“为今之计,咱们先捱过三个月,等这胎儿稳固了再禀报给王爷要紧,想来届时有王爷护持,宋福晋纵然有心,也难做手脚了。”
盏月忙道:“何不现在就禀报王爷?格格现在怀着这小阿哥,担惊受怕,时日一长,万一于母体与胎儿有损可怎样是好。”
“姐姐这话就太糊涂了!”燕枝声音压得极低,“你哪知这妇人有妊,最惊险的就是前三个月,这三个月里,怎样小心都不为过。王爷对宋氏福晋一向宠爱有加,王爷知道了,必瞒不过宋福晋,她府中经营日久,若存心要做些手段,针对咱们主子和小阿哥,只怕是悄无声息之间,咱们都没发觉,就受了人家的算计了。”
盏月听到这番话,心中怕得要命,忽觉手中一片潮冷,原来是年氏的手,冰凉潮湿,握着好像抓着一团冰水里拧出的湿抹布。
不知哪来的一股勇气,盏月大声道:“姐姐!”
打断了燕枝要继续的长篇大论。
燕枝被打断,有些错愕,盏月心突突地跳,月光下看到她的脸,黑黝黝的眼珠子,好像两颗冰凉的宝石珠子,带着蜇人的凉意,又好像是错觉,一眨眼,燕枝姐姐又是一向柔软温暖,为人操心的模样。
盏月深吸一口气,“主子吓坏了,再说下去,只怕今夜都不能睡了。请姐姐煎一碗安神汤来,给主子服下可好?”
燕枝叹息,给年氏掖了掖绫被,“主子且歇歇,正好妈妈们烧着炉子,这就给您煎安神汤来,这有孕之人,药饵要格外仔细,幸好我先已向杜大夫讨了孕妇能服用的安神汤,这会倒便宜。”
又细细地检查过房内茶水、痰盂等物,方才退下。
听着她的脚步声远了,盏月握紧年氏的手,“主子,您怎么了?”
“谁……是谁……”年氏痛苦的闭上眼,盏月一急,又被这样的问话吓得直哆嗦,“这、这、咱们箱子里有大师送的平安符,什么妖魔鬼怪都进不来,主子,您别害怕。”
年氏惨然一笑,“若是鬼怪,我倒不怕了。”
方才那一瞬间,她觉得燕枝好像过急了,与其说是在为她考虑,不如说是在恐吓她,把后果说得那样严重、宋氏福晋说得那样厉害……燕枝是只是想要拿捏她,还是一开始来到她身边,便别有用心?
年氏心沉沉地跌落,绞尽脑汁地想燕枝可能是谁派来的人,可她入府以来,也一向与人为善,难道……真是宋福晋忌惮年家,怕弘昫阿哥的地位被动摇,所以先下手为强,将人安排到她身边?
也是燕枝先发现她有了身孕,提出宋福晋是一大威胁。
年氏抱紧肚子,深呼吸着让自己冷静下来。
盏月急切地道:“究竟是怎么了?”
年氏沉下心来,慢慢说:“且等等,先试探燕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