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
大黑天的语气一转,那股苍凉感愈发浓重:“这极致的强大,亦是极致的枷锁,神族没有轮回。陨落,便是彻底的消散,归于混沌,再无一丝一毫可能重临世间。我们不像人族,可以在此界身死,却在彼界新生;可以一魂分二身,体验截然不同的人生,积累双倍的‘道’与‘缘’。”
李怀祯静静地听着,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理解到,神族与人族之间,不仅仅是力量层次的差距,更是存在方式上的天壤之别。
所以,”
李怀祯喃喃自语,仿佛在咀嚼着大黑天话语中的深意,“神族越来越少,不是因为战争,而是因为···无法延续?”
“正是。”
大黑天肯定了他的猜测,“神族诞生于世界初开,每一次新生,都需要无比苛刻的法则共鸣和本源汇聚,如今,这方世界日渐沉寂,法则固化,新的神祇,已经亿万年未曾出现,而我们这些古老的存在,每陨落一位,便永久地失去一位,我们是在走向注定的终结,一条无法回头的单行道。”
他的话语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俯瞰命运长河的、近乎悲壮的平静。
“而你们人族,”
他看向李怀祯,眼神复杂,你们的生命短暂,脆弱,如朝生暮死的蜉蝣,但你们却拥有我们最渴望的东西,‘可能性’。你们的‘道’,是流动的,是变化的,是可以在两个世界之间不断试错、不断成长的,你身上的两道命气,便是这种‘可能性’最极致的体现。七分对立,三分统一,这本身就是一种超越了我们理解的、更高维度的生命形态。”
大黑天的话,让李怀祯对自己那“两道命气”的宿命,有了全新的认识。
那不再是单纯的诅咒或负担,而是一种神族都无法企及的、独特的“天赋”。
他忽然明白了,大黑天愿意与他合作,或许并不仅仅是为了他口中的“神族大道本源”,更是对他这种“存在方式”本身,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兴趣,甚至是一丝嫉妒。
一个无**回、注定走向消亡的种族,面对一个可以在生死与虚实之间穿梭、不断重来的个体,那种吸引力,是致命的。
李怀祯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看着神座上的大黑天,一字一句地说道:
“那么,大黑天。就让我们这个‘拥有可能性’的人族,和你这个‘走向终结’的神族,一起做一件连神都未曾做到的事,打破宿命,杀死下棋人,改写结局。”
这一次,轮到大黑天,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李怀祯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神殿中激起了无声的惊涛骇浪。
“下棋人。”
这三个字从他口中吐出,轻飘飘的,却仿佛蕴含着整个宇宙的重量。
神座之上,大黑天那双原本带着审视与感慨的眼眸,猛地一缩。
那不是震惊,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被唤醒的远古恐惧。
轰!
他那如混沌星云般翻涌的瞳孔中,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仿佛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数颗恒星,瞬间炸裂出无数道光芒与阴影。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
大黑天没有说话,甚至连呼吸都停滞了。
他维持着那个端坐的姿态,但整个神殿散发出的威压,却从之前的苍凉与威严,急转直下,变成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冰冷的死寂。
这是一种连神祇都会感到恐惧的沉默。
良久,久到李怀祯以为自己是不是触碰了某个不可言说的禁忌,甚至做好了迎接神怒的准备时,大黑天才终于再次开口。
他的声音,不再是之前的低沉或感慨,而是变得沙哑、干涩,仿佛是从无尽岁月的尘埃中硬生生挤出来的。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他没有问“下棋人是谁”,也没有问“下棋人是什么”,他问的是“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在神族的知识体系中,这根本不是一个需要解释的东西,而是一个等同于“禁忌的。
大黑天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李怀祯,仿佛穿透了神殿的穹顶,看到了那遥不可及、却又无处不在的“真实”。
“你说的没错。”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执掌六道轮回,掌控世间一切因果、生死、兴衰……那不是比喻,而是事实。我们称之为‘下棋人’,因为在他眼中,无论是神、是人、是魔、是妖,都只是他棋盘上的棋子。”
他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充满了无力与悲凉。
“你说的‘全盛时期’…那又如何?我曾统率百万神军,神威浩荡,一念可令星辰陨落,一怒可让天地失色。我曾以为,神族便是这方世界的顶点,是法则的化身。直到那一天,我看到了‘棋盘’。”
“那是一种无法理解、无法抗拒、无法反抗的存在,就像你画在纸上的一个人物,无论他多么强大,他能反抗画笔吗?他能理解纸张之外的世界吗?不能。”
大黑天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李怀祯身上,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既有惊疑,又有一丝希望?
“神族为何不能轮回?为何会越来越少?因为我们这些‘棋子’,一旦失去了‘下棋人’赋予的‘意义’,就会被从棋盘上抹去,我们的强大,是棋子的强大;我们的陨落,是棋子的被弃,我们以为自己是在与命运抗争,其实,不过是按照既定的棋路,走完我们的一生。”
“而你……”
他死死地盯着李怀祯,“你身上的两道命气,阴阳对立,又相互统一,你说不准可以在两个世界穿梭,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棋盘’规则的一种‘挑衅’,一种‘例外’,一个棋子,突然拥有了跳出棋盘,甚至触碰棋手的能力。”
李怀祯的心脏狂跳起来。
他终于明白,大黑天之前对他的“兴趣”和“嫉妒”是何等肤浅。
现在,神族看他的眼神,就像一个被困在囚笼中万古的囚徒,看到了一个可能拥有钥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