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前,朱由检叮嘱几位阁老保密,孙承宗、朱燮元、袁可立三人回到内阁以后,又将这消息告诉了毕自严、李国棤几人,并叮嘱他们要保密。徐光启不是阁老,但他人缘好,跟内阁的这几位玩得都不错,也得知了这一消息。
再后来,保密就形同虚设了,关于灭佛的传言以小道消息的形式被传播了出去,半真半假的,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在京师,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海了去了,之前还传出过皇帝要废立皇后呢,最后不也是不了了之。
对外界的百姓或者中下层的官员来说,这可能就是个捕风捉影的事情,但朝廷顶层的这些大臣知道,这次的消息是真的。
孙承宗不同意皇帝灭佛,但他劝不动。毕自严倒是持支持态度的,他对和尚没有偏见,但他讨厌所有偷税漏税的人,虽然他本身也是个大地主,累世官宦,家世不凡。
老头们在纠结无效、抗争无果之后,已经默默做准备,要给皇帝打配合了,只是他们不知道皇帝打算什么时候动手。但他们觉得,现在天寒地冻的,怎么着也得等到来年开春吧,却不曾想皇帝就这么着急,直接上了。
就算他们跟皇帝关系亲密,是皇帝提拔上来的,但作为文官的一部分,他们照样恨透了皇帝绕开朝廷、自行其是的作风。这边朱由检与张维贤刚出了皇宫,孙承宗几个老头就气势汹汹地来到了乾清门叩阙,结果扑了个空。
“陛下出城去了。”
“去哪?”
“不知道。”
孙承宗血压蹭蹭上涨,他哭丧着脸询问身旁的毕自严,道:“景曾,我不如你啊!你当首辅的这些年,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啊?!”
毕自严怜悯地看了孙承宗一眼,并不搭话。他当首辅,也就是皇帝给他个位格,好方便他推行改革。
实际上他并没有体会到现如今孙承宗的烦恼,当初皇帝很乖的,好吧?怎知道年岁渐长,不但没有变得沉稳,反倒跳脱了呢?!
毕自严看到孙承宗倒霉了,不知道为何,心中有些窃喜。
虽然他们两人私交还算不错,但外边的人都盛传,说皇帝去了他的首辅之职,就是为了给自己的老师腾位子;
说他毕自严就算是当了皇帝鹰犬,给皇帝敛财,连文人风骨都丢掉了,可在皇帝心中的地位还是比不过人家帝师孙承宗,做官做人太失败了。
从理智上来讲,毕自严觉得这种说法就是无稽之谈,而他也确实没有足够的精力内阁、户部一把抓,本身户部就是六部之中工作最为繁杂的,户部尚书号称“计相”,不是说说而已的。
可是这时间久了,说的人多了,他难免会有些自我怀疑,又忍不住拿自己跟孙承宗做比较,比着比着,他就有些心态失衡了,对孙承宗也开始慢慢有些看不顺眼了,但孙承宗并没有察觉到这些细微的变化。
虽然扑了个空,但孙承宗不是轻言放弃的人,他拉着内阁另外五人就要出城去逮皇帝,结果除了李国棤答应同往以外,其他人一哄而散。
施来凤坦白道:“元辅,我已经将辞呈给递上去了,就等陛下批复了。陛下本来就不喜于我,如今我更不好去恶了陛下,我也想顺利致仕,希望你可以理解。”
施来凤的话令人侧目,所有人都惊讶地看向他,这可以算是他这个内阁小透明最高光的时刻了。孙承宗张了张嘴,同事都要离职了,也确实不好再要求他什么。
“那你们两位呢?!”孙承宗一脸不爽地看向朱燮元跟毕自严,内阁本来就式微了,这几个还不跟他同进退,到底闹哪样?
“元辅,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年底了,我户部的账都堆到衙门屋顶上去了,我哪有功夫折腾别的?”毕自严苦着脸道。
朱燮元就更赖皮了,他满脸无辜地说道:“他们户部说我兵部的账有问题,我这不得抓紧回去理账目,将我兵部的害群之马揪出,亦或者自证清白啊?!”
“好哇,我算是听明白了,你们个个都有事干,个个都是尚书,你们这事难道就非得今天干?!”孙承宗脖子都气红了。
“唉,稚绳,消消气,消消气,我陪你去还不行嘛!”袁可立急忙站出来做和事老,他刚才也想开溜的。
几人分道扬镳,毕自严刚一回到户部,整个人顿时傻眼了:“这人呢,户部的人都去哪了,我户部的几百号人跑哪去了?!”
与此同时,隔壁的兵部尚书朱燮元也正看着空了小半的兵部,陷入了沉思。
“有人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朱燮元敲了敲桌问道。
“堂翁,这人都让陛下给借走了。”左侍郎杨嗣昌回答。
“那你们怎么不去?!”朱燮元又问。
杨嗣昌闻言,低声道:“兴许陛下不信任我等,堂翁,你不也没去么?!”
朱燮元眉头瞬间皱起,看着杨嗣昌,厌恶道:“这样的话,不要再让老夫听见!”
……
西城都城隍庙前成方街,大量的和尚、道士被军队压着,像赶羊一样赶到了这里,其中甚至还有十几个头顶白布或者举着十字架的。
大明影响力最大的宗教是佛教,京城以及城郊有上千座佛寺;道教在嘉靖时期发展得比较迅速,但也不及佛教势大,京畿道观大概有二百所,并且每一座道观里面道士的数量不会太多;
除此之外,利玛窦在宣武门外建了个小教堂,朱由检敕赐牛街礼拜寺,北直隶有三十多家大型清真寺。
“法禅,系法源寺维那,原名牛棒槌,万历三十八年从礼部僧录司购得度牒。
皇帝有令,遣散僧道,回购度牒,你的度牒销了,以后归入民籍,需要正常缴纳役赋,种田的话要缴田赋。
这是回购银,你拿着,然后在这边签字画押。”户部胥吏李典面无表情地说道,并将一个小银元宝搁到桌面上。
“大人,这数不对啊!贫僧当初买度牒花了十二两银子呢,你这怎么才五两银子啊!”
“那我不管,户部的账上收到的就是五两银子,有差价那也是中间人弄的,不干朝廷的事,你可以寻他去!”李典冷漠道。
“大人,这都十几年了,我上哪找人去啊?!”
“呵,那我就不知道了,下一位!”李典挥挥手,几名衙役从旁窜出,将牛棒槌拽走。
“别,别,几位差人,我的银子掉了!”牛棒槌死死握住银元宝,小心翼翼地往怀里放。
他在法源寺当维那,少说也捞了三百两银子的身家,可现在这些钱全被朝廷给缴了,这五两银子就是他现在的全副身家了。
如今大冬天的,他们无处可去,怕不是要被冻毙于道!牛棒槌对自己的未来感到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