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F4-EP1：黑桃国王（4）
【从内心深处来说，普通奥地利人从未真正接受君主制的终结；事实上，旧奥地利的复兴这一现象，如今甚至在奥地利境外也能观察到——尤其是在意大利，旧奥地利经常被当作当前政治状态的典范。】——《寻找身份：奥地利——过去、现在和未来：矛盾的综合》，1988年。
……
2034年1月底的柏林，比往年的同一时期还要寒冷许多但街道上的人群却并没有因日甚一日的严寒而退却的迹象。肤色各异的人们穿着五颜六色的御寒衣物，高举着写在同样五颜六色的横幅上的标语，走上街头发泄着内心的不满。在如同没头苍蝇一般漫无目的地游走于城市中的队伍周围，无可奈何地赶回来加班的警察们则心情复杂地紧盯着这些公然视年初刚刚更新过的防疫呼吁为无物的市民们——莫说这些倡议尚未上升成为法律，就算它成为法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也总还会有胆大妄为者逾越这界限、向众人彰显自己的【英勇】。
面若冰霜的君特·冯·埃瑟林就站在一栋大楼临街的房间内注视着歪歪扭扭的队伍从自己眼前通过，他在得知游行队伍抵达了自己精心选择的会议地点附近之后就一直站在窗前关注着这些人的一举一动，却又不置一词。陪同他来到此地的保镖和雇员们了解雇主的脾气，因而也不敢冒昧地上前打扰这位在生活中仍秉持着某些古老守则的阔气老板。认真履行职责范围内的义务、承担相应的责任，是为埃瑟林服务的人们需要牢记的第一守则。那些不合时宜地对德意志贵族的个人问题评头论足的家伙，早已去他处另谋高就了。
“阁下，谢菲尔德先生已经来到楼下了。”终于，房间内一名陪同埃瑟林观赏窗外雪景的保镖打破了沉默，“……我们已经按照您的要求做好了一切准备，只等他到访。不过，按照必要的防疫安全检查流程，他还需要——”
“没有必要，请他直接来这里。”埃瑟林很少对雇员们解释自己的意图，他只要求这些散漫惯了的家伙用服从代替质疑。顺应他的命令会得到奖赏，自作聪明地抗拒或逃避则会遭到惩罚，况且埃瑟林又不会故意让手下的雇员去执行必死无疑或给当事人招来灾祸的任务，一来二去，经过精心筛选的雇员队伍内总算勉强形成了一种看不见的纪律。“在外待命，注意警戒。会议结束后，把纪要立即转送维也纳方面。”
“是，阁下！”
“哈哈，早上好，尊敬的埃瑟林先生。我来柏林也不止一次了，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冷的天气……咳，你看我的感冒都快犯了。”不到5分钟，在西服外裹着大衣的罗根·谢菲尔德就出现在了埃瑟林面前。来客动作利索地把大衣挂在空荡荡的会议室内其中一把椅子上，与埃瑟林说了些闲话，直到房间内的保镖们全部离开才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内拿出各类电子设备、协助拉上了窗帘并给玻璃通电的埃瑟林对会议室进行防窃听部署。“我原打算去维也纳找您的，您没必要非来柏林。”
“法律上，我现在是德国人，并且我也更多地把自己当德国人。名正言顺地办事，对大家都有好处。”转身伸手邀请罗根入座的埃瑟林眼疾手快地绕开了从他面前通过的服务机器人，那机器人正赶着把木柴填到房间另一头的壁炉内。虽然房间内安装了空调，又开启了数个电暖设备，它们似乎还不足以驱走每分每秒都从窗外渗透进来的阵阵寒意。“你没有在机场遇上麻烦，真是上帝保佑。柏林这几天正乱着，走上街头的婴儿多得可以开幼儿园……”
“我们那里也差不多，不如说全世界范围内没有哪一个国家能免受天启病毒影响。既然这些人能在寒冷和饥饿的双重打击下精力充沛地走上街头抗议，就说明情况并没有那么严重。”罗根需要几分钟时间让自己的身体暖和起来，不断地搓着双手的他更愿意把全球各地的异常天气也归咎于天启病毒而非某种巧合：天启病毒在人体内外形成的那些会伴随着病情发展逐渐成为人体主要部分的金属状晶体很容易令他联想到泰伯利亚。“不过，柏林的市民不是在上个月刚进行过大规模游行吗？”
“上次是为了反对把钢皮病患者集中关押在某一地区——他们说这会让人联想到NSDAP。这次，是环保团体抗议伐木和采煤。到下个月，他们还会为发电厂的事再闹一次的。”从埃瑟林紧绷着的嘴角和不断地往下歪斜的眼角中，罗根不难猜出眼前这位对德意志的土地有着深沉热爱的盟军领袖在上一年曾经设法改变目前的局势。遗憾的是，目前流行在EU各国的政治风气，与新统合以及埃瑟林所了解的两个地球联邦都有所不同。“这样下去，他们会毁了我们的祖祖辈辈创造的一切……让你看笑话了。”
自登上德意志国的权力巅峰起，君特·冯·埃瑟林就一直以一种旁人难以理解的愤世嫉俗态度向他看不惯的一切风气——大多被归结为现代文明的有毒产物——开战，这场因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而终止的文化战争也给后世的G DI带来的深远的影响。当然，罗根并不想让埃瑟林找到又一个借题发挥的机会，他得赶在埃瑟林将矛头指向合众国甚至是自己之前及时地转移话题。于是，凭着金钱攻势和左右逢源的灵活态度身兼UN以及多个不知名小小岛国外交人员的罗根先随声附和地和埃瑟林一起声讨了这些市民们不负责任的举动，而后便话锋一转、说自己为埃瑟林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协议通过了，您名下的企业从下个月开始就会被列入GHQ的白名单中。有了这个【生产作业流程符合UN最高标准防疫守则】的护身符，我们以后开展各项行动就会容易许多。”罗根所说的GHQ，是UN设立在日本的远东地区军事统治总司令部，它与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盟军在日本建立的类似机构采用了相同的简称。“但是我得提醒您，我国的一些社会团体对于像您这样的外国人趁乱收购破产农场和购置大片土地相当不满，他们不会一直坐视不管的。法院的传票现在估计已经在路上了。”
“可你去年还在阻止我收购那些农场。”得知自己阶段性的投资收获了预料之中的结果，如释重负的德意志贵族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向后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他不是个记仇的人，对罗根的本事和态度也算满意，他忘不掉罗根对自己的不信任。“我不是美国人，不过我了解你们美国人的游戏规则。有些标准是为得到认可的内部人士量身定制的。”
罗根尴尬地笑了笑，他就知道埃瑟林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对合众国大放厥词的机会。钢皮病疫情爆发以来，EU诸国的防疫措施可谓紧随合众国变化，说是亦步亦趋也不为过，其结果是朝令夕改和并不那么切合欧洲实际需要的措施客观上起到了推动钢皮病疫情蔓延的作用。“过去是这样，现在是这样，将来还会是这样的，有些东西会伴随着我们始终，您也无能为力。”说到这里，有些口渴的UN外交官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喝了两口埃瑟林特地为自己准备的印度红茶，“……时间还早，就当我们还在继续聊和进出口有关的检查工作吧。是时候进行下一步了，我们得尽早推动军队把迈克调动到日本，这样才方便我们在日本建立新的行动基地并制定相应的计划。”
“这并不难。前往日本执行防疫任务，对这个时代里大多贪生怕死的军人而言无异于流放和死刑。”埃瑟林稍加思索便想通了其中的难处：仅是麦克尼尔或老格兰杰、吉尔斯主动请缨前往日本无济于事，乐于见到有人自找麻烦地赶赴日本的相关事务负责人多半只会漫不经心地把他们随意地安置到缺乏紧密联系、无法及时互相支援的职务上。“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要讨价还价啊……还要多立功才成。”
“所以，我希望您能助我一臂之力。您在合众国收购农场的时候，是我帮助您避免过早地官司缠身，现在该轮到您帮帮我们了。”尽管两人事先已经在房间里进行了周密的布置以防窃听，罗根还是不由自主地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我知道您的这个身份有一些……比较特殊的追随者。就像我们在上个平行世界利用GLA牵制反联邦抵抗运动那样，现在我们也需要您的影响力把这个时代里最疯狂的一群人活跃的领域从不可视的黑洞里抓出来。”
“最近我在尝试着模仿圣经的语气和文法写些东西。”提到平行世界的自己所涉足的另一个领域，埃瑟林不得不提起十分的小心。要不是因为他根本没有办法改变自己的意识苏醒之前已经发生的事，他更愿意和迫不及待要毁灭人类的天启病毒邪教信徒（以这些邪教徒的视角而言则并非如此）一刀两断而不是像阿杰姆贝同来路不明的各派反联邦抵抗运动虚与委蛇地周旋那样尝试着扮演这群邪教徒心目中的新时代先知。“功劳也有大小之分，抓几个邪教徒、阻止几次袭击，是远远不够的。你看，目前没有任何媒体宣传麦克尼尔在平定马特鲁的钢皮病疫情大爆发期间的贡献。”
这倒不是因为麦克尼尔的功劳小得微不足道或是级别更高的UN维和部队指挥官们有意徇私，而是因为过于骇人的真相一点都不适合对外公布，罗根想着。掌握着一部分天启病毒关键情报的各国高层都不约而同地对平民甚至是经常需要参加防疫任务的军人隐瞒了其中的部分细节，美利坚合众国也不例外。“那就只能从【遗迹】上入手了，比如和一夜之间形成的【六本木要塞】差不多的设施。您在埃及的人，应该能及时地搜集到这些情报吧？”
“具体情况需要另找人核实，我看萨尔沃就很合适。”埃瑟林转念一想，要是他本人在团队达成使命之前因未能及时掩盖的蛛丝马迹而先被别人当成可疑的天启病毒邪教组织幕后主使，以后的麻烦事还多着呢。“不止一伙人想要控制、掌握并了解这些遗迹，我们所考虑到的也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
“啊，没关系，您尽可以相信迈克的运气。他在第二次泰伯利亚战争期间，就总能凭着直觉做出正确的决定，所罗门后来也承认这一点。”罗根豪迈地挥着手说，他们只管向麦克尼尔提供重要信息就行，麦克尼尔一定会顺利地自行搞定余下事务的，“那么，让我们回到供货商职能上，先从食品包装说起吧，您知道日本也有一些社会组织盯着外来货……”
发生在马特鲁的钢皮病疫情大爆发，若是改为在某一个发达国家的大城市爆发，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吸引全世界媒体的关注。事实上，马特鲁的此次疫情大爆发在非洲地区只能算得上是中等规模，如果不是因为地中海沿岸城市的安危直接影响到EU的基本秩序，或许它也不会引来此等程度的重视。
对于马特鲁附近的钢皮病患者突然间集体狂暴化又莫名其妙地恢复正常的原因，国际学术界的权威们莫衷一是，而UN维和部队的指挥官们则一如既往地三缄其口、只说来自世界各地的维和部队将士们经过浴血奋战后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并顺利平息了疫情。这些模棱两可的说法足以安抚受灾不算过于严重的发达国家居民们：既然UN维和部队目前尚有余力维持非洲的基本秩序，北美和欧洲的太平自然不在话下。
尽管如此，UN维和部队仍然保持着警觉，对马特鲁疫情大爆发起因的调查也在周边局势恢复了稳定后有序展开。调查人员初步认为，埃及境内的本土天启病毒邪教和某些专门收留三期钢皮病患者以达成不可告人目的的社会团体可能是导致马特鲁发生此等灾难的罪魁祸首，并说服了UN维和部队指挥官与埃及军队联合开展搜索、顺着连接马特鲁和其他地区的主要交通线追查人员流动情况。
拉比卜·鲁卜少尉期待着那些大人物在公报中至少提到马特鲁的疫情奇迹般地快速平息背后必有蹊跷，可他始终没能等来自己想要的消息。把麦克尼尔所说的那些话汇报给上级不失为一种引起重视的办法，但皮肤苍白的青年埃及军官不认为麦克尼尔会给自己留有这么做的机会。忐忑不安地在马特鲁附近的营地里和战友们休整了一段时间的少尉一面参加灾后重建工作、一面等待着补充到部队中的新兵抵达，却不料麦克尼尔又阴魂不散地找上了他。
“感谢你愿意把抓到的俘虏都交给我们……我已经从他们身上审问到了很有价值的情报，就只有你在广播中心里找到的那家伙死活不肯开口。这些儿童兵和少年兵呢，并不属于同一个组织，但他们确实在来到这里之前受了别人收买。”麦克尼尔不是空着手来造访鲁卜少尉的，他还为埃及人带来了医疗物资和武器弹药。不会天真地以为麦克尼尔只是来感谢自己的少尉耐心地等待着，他相信这些美国人的善意背后必有其他隐藏条件。“这些雇佣兵和他们的雇主见面的一个的地点，位于锡瓦绿洲附近。我很想尽快把附近的情况查个明白，可我不太熟悉这里的环境。与其让我的上级随便给我指派我同样不熟悉又不称职的向导，我宁愿选择和我的人马并肩作战过的你们。您说呢？”
“很抱歉，我不熟悉锡瓦绿洲的情况。”挡在营地门前的鲁卜少尉本能地拒绝了麦克尼尔的邀请，“我想你应该也不会让纽约人在落基山脉里给你带路吧？找个真正的当地人更好些。我军有这么多的士兵，总会有人符合你的要求。”
“如果是小时候生活在落基山脉地区的人，那就可以。埃及境内有不止一个叫鲁卜的村庄，其中一个恰好距离锡瓦绿洲比较近，而我又恰好对您的背景信息感兴趣……您所说的本地人，当然就是您自己了。”麦克尼尔拦住了想要返回帐篷的鲁卜少尉，希望对方能够重新考虑他的提议。这倒不是因为他对鲁卜少尉本人或这支部队存在某种程度的偏爱——跟随UN维和部队前往外地执行任务期间尽可能地避免在额外调查活动中让更多当地人察觉到自己的行动是麦克尼尔的一贯原则，这样也方便他在东窗事发后及时杀人灭口（最好不要发展到这一步）。“跟我走吧，我不会亏待愿意为我流血牺牲的战友。”
“条件呢？”
“如果你们想要成为合众国公民、摆脱这片被灾难纠缠的土地，我的一些朋友会很愿意帮助各位实现愿望。”
“但我听说，你们那里的许多城市在上个月和这个月都有不少市民被活活冻死，饿死的人就更多了。”见麦克尼尔变了脸色，知晓自己方才这番话得罪了对方的鲁卜少尉马上换了语气，“少校，我既是埃及的军人，也是UN维和部队的军人。我参加UN维和部队，可不是为了移民去美国或是其他国家。”皮肤苍白的埃及人停顿了片刻，他止不住地想起向着港口没命地奔逃的人们、想到了EU各国对地中海日甚一日的封锁。“想从防疫任务中得到些什么好处的人，从一开始就不该加入维和部队。”
“正合我意，我也是这么想的。”麦克尼尔伸手抓住鲁卜少尉的双肩，使劲地把身体算不上太强壮的埃及人摇来晃去。看来鲁卜少尉受不住这样的热情，但没人能在近距离的肉搏中摆脱麦克尼尔的控制。“您是为了什么而加入UN维和部队的？”
“为了拥有一个自己的国家。”
这话听着有些荒诞，而且明显和鲁卜少尉之前的说法自相矛盾了，麦克尼尔想着。他仔细地审视着年轻军官那苍白得近乎病态的脸，竟意外地从上面找到了些许心虚和庄重。“埃及难道不是您的祖国吗？还是说，您实际上……哦，我明白了。”想起来鲁卜少尉是一名基督徒的麦克尼尔顿时释然了：真神的信徒们因国教地位而得到保护，与此同时基督徒并不能指望享有同等程度的厚待。“可您又不想去一个至少名义上尊奉主耶稣基督的教导而建立的国家自由生活。”
“那是我自己的事，少校。”鲁卜少尉本能地意识到，眼前这个随和地笑着的美国海军陆战队指挥官也有着不为人知的往事，那往事沉重得足以令对方参加寻常军人唯恐避之不及的UN维和部队，“您呢？不会是因为上级指派才不得已来这里吧？”
“您是我的战友，我不妨和您说实话。我奔走在世界各地，是为了能早日以一种主动的、体面的姿态调去日本工作。”麦克尼尔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告诉瞠目结舌的鲁卜少尉，自己打算前往在各类都市传说中已沦为人间地狱的远东岛国，“日本……是天启病毒引发的这一系列灾祸的源头，那里的天启病毒变异得最厉害、最夸张。反过来说，要是能在那里成功地执行防疫军事任务、阻止钢皮病疫情蔓延和大爆发，再顺便帮一线的科研人员争取到足够的时间，世界就有望得救。”
“看来您的动机比我的更夸张。”鲁卜少尉哑然失笑，他有些无奈地摇着头，动身和麦克尼尔一同向营区外走去，浑然不觉自己对麦克尼尔的戒备又降低了几分，“拯救世界？我小时候……也有过这种念头。”
“少尉，我始终相信人类能从这场灾难中幸存下来。但是，在此过程中，旧有的世界会不可避免地走向灭亡，那个新的世界则是我们在挣扎求生的过程中用自己的双手创造的，您所期待拥有的国家也会以这种方式诞生。”麦克尼尔停下脚步，再次向鲁卜少尉伸出了右手，“是上帝之声指引你来到那座教堂、与我一同化解了马特鲁的危机。又是你第一个杀进盐洞设施，赶在那些儿童兵被水淹死或绝望地自杀之前抓住了他们。顺着这条路继续战斗下去是全知全能的主赋予你的使命，你怎能推辞呢？”
不堪其扰的鲁卜少尉只得口是心非地答应了麦克尼尔的请求，他并无和麦克尼尔讨价还价的余地。“好吧，肯定是上帝派你来考验我的，我现在全都相信了。既然你要我给你们带路，那就得遵守本地的规矩，尤其是不要和附近部落爆发冲突……”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