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眼中只剩决绝。
“要杀要剐随你,想借老身逼我孙儿,想都别想!”
说罢,她猛地甩开扶着木栏的手,脊背挺得笔直。
哪怕双腿因虚弱而微微颤抖,也不肯再看金临这个阉人一眼。
金临被她这副宁死不屈的模样惹恼了,脸色一沉。
“好,既然老夫人不知好歹,那就别怪咱家无情!”
他冲侍卫使了个眼色。
“把她的口粮减半,让她好好想想,是自己的骨气重要,还是这些人的命重要!”
侍卫应了声,上前推搡了老夫人一把。
她踉跄着跌坐在囚车底板上,看着金临扬长而去的背影。
浑浊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滴在满是尘土的衣襟上。
她不怕自己受苦,只怕护不住这些年幼的孩子。
更怕断送了孙儿的生路。
国公夫人走过来将她搀扶起身,手上的份量很轻。
国公夫人心头发酸。
在府里时,老夫人锦衣玉食,连端杯茶都有人伺候。
却不知她华衣锦服下的身子竟是这般瘦弱。
这样孱弱的身躯在这流放路上又能坚持多久?
“母亲,您别跟他们置气,身子要紧。”
国公夫人声音发哑,想用袖子为老夫人擦泪。
却发现这临时分发的囚衣脏的看不清本来的颜色......
老夫人握住她的手。
“娘没事......都是我儿的错,让你们受了委屈......”
她瞥了眼囚车外边守着的侍卫,压低声音。
“沉儿和承祖那边,绝不能写信让他们来,咱们娘俩就算拼了这条命,也得护住他们。”
国公夫人频频点头,泪水却控制不住地流出。
以她对两个儿子的了解,他俩得知了消息,必然会过来搭救。
陆家男儿只会让他们的妻儿养尊处优。
又怎会忍心看着她们吃苦受罪?
这时,一名作解差装扮的护卫对金临拱手汇报。
“临公公,后头有几辆马车跟来。”
金临瞪了他一眼。
“咱家早就看到了,你们以后别叫咱家公公了。”
“既然是押送犯人,都叫咱家——头儿。”
“是。”侍卫躬身后退。
金临眯起眸子往队伍后方看去。
就看到三辆马车正朝着这边快速赶来。
三辆马车在官道上带起一些尘土,明晃晃出现在官道上。
不止这些冒充衙差的人看到,被流放的妇孺们也纷纷看了过去。
马车很快到了近前。
车夫将马车停稳,又拿了一个马凳放到下车处。
车帘子从里面被人轻轻掀开,一个肤白貌美的年轻夫人由丫鬟搀扶着下来。
正是国公夫人代笔写下和离书的世子夫人——穆汐颜。
金临见到来人,微微一愣。
这不是陆世子的夫人吗?
听说她在镇国公府被抄家之前,拿着和离书与陆家断绝了关系。
这会怎么跑来了?
真是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主动跑来寻死。
这位世子夫人娘家乃是兵部尚书府。
不到紧要关头,金临还不想对她动手多生事端。
于是他当作不认识的上前。
“这位小夫人,我等是押送犯人的官差,闲杂人等勿要靠近,还请绕道而行。”
金临一副公事公办的嘴脸。
眼神却紧盯着穆汐颜身后的两辆马车。
暗自揣测里面藏了多少人手。
穆汐颜并不识得此人。
她抬手拢了拢鬓边碎发,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这位差爷说笑了,我并非闲杂人等,你们要押送的是我的亲人。”
“小女子无才无德,仅有一份孝心,亲人们的流放之路,我赶来一路相送。”
“哪来的妨碍你们差事一说?还请差爷行个方便。”
她身后的丫鬟上前一步,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递过去。
“一点心意,劳烦官差大哥通融。”
金临捏了捏荷包的厚度。
眼底闪过一丝思忖,却还是把荷包推了回去。
“不是我不通情理,实在是押送的犯人身份特殊。”
“出了岔子谁也担待不起,小夫人还是别为难我们了。”
就在这时,第二辆马车上突然下来两个精壮的汉子,一左一右站在穆汐颜身后。
第三辆马车的帘子也被掀开,露出一个身着锦袍的中年男子。
正是穆汐颜的父亲——兵部尚书穆大人。
金临脸色骤变,下意识后退半步。
“穆、穆大人?您怎么会在此处?”
穆尚书冷哼一声,目光扫过囚车上的国公夫人和老夫人。
沉声道:
“此话该由本官问你才对,你不是睿王身边的临公公吗?”
“何时变成押送流放之人的差役了?睿王派你来又是何意?”
金临面对这突发状况,却丝毫不见慌乱。
“尚书大人身居要职,咱家自然要敬几分,不过咱家只是听从主子的命令办事。”
“穆大人心有疑问,不妨去睿王府问问我家王爷。”
穆尚书不再理会这个阉人,他示意女儿走去一边,压低了声音道。
“汐颜,你刚刚也听到了,这人是睿王身边的金临太监。”
“他冒充衙差必然是想守株待兔,欲图对陆家两位嫡子不利,你可还要跟着?”
沐汐颜在听到金临这个名字的时候,眼底闪过一丝恨意。
但却没在这件事情上与父亲多说。
尚书府无人知晓,她的夫君陆世子无法人道。
皆因他被睿王身边一个名叫金临的侍卫所伤。
没想到金临会是个太监。
更没想到他还会出现在婆母她们流放途中。
穆汐颜抬眼看向穆尚书。
“父亲,女儿既已嫁入镇国公府,就是陆家儿媳。”
“这次婆母给我写下和离书,并非上面所说的六年无所出。”
“而是为了与我撇开关系,不忍心让我与她们一同沦为犯人,一同流放。”
“女儿嫁进镇国公府的六年里,世子他待我很好,婆母也待我很好。”
“祖母她也是想早些抱重孙才对我偶有怨言,但也是为了家族血脉的延续。”
“女儿的心在陆家,如今,婆母她们要流放,女儿帮不上大忙。“
“只想跟在后面,给她们送点吃的喝的,尽一下晚辈的孝道,还望父亲成全。”
穆尚书长叹一声。
“汐颜啊!你想尽孝,为父自然理解。”
“只是如今这形势,睿王明显是在针对镇国公府。”
“金临假扮押送官差,摆明了是要引承祖和陆沉兄弟俩入局。”
“你跟着去,实在是太危险了。”
穆汐颜坚定地摇了摇头。
“父亲,女儿不怕危险。陆家对我有情有义,我不能在她们落难的时候置之不理。”
“而且,我夫君还在南阳州府,为众多百姓治理水患。”
“......若是能活下去,女儿就撕了那和离书,与他再结为夫妻。”
穆尚书闻听此言,险些老泪纵横。
“汐颜,你也是爹娘捧在手中长大的孩子。”
“你为了承祖置生死于不顾,你可有考虑过爹娘的感受?”
穆汐颜双膝跪地。
“爹,您就当女儿不孝,女儿实在无法眼睁睁看着陆家陷入绝境而袖手旁观。”
“爹娘的养育之恩,女儿终身难忘。”
“但此刻,陆家更需要我,女儿不能做那薄情寡义之人。”
“女儿知道此去前路艰险,或许会有性命之忧,可女儿并不害怕。”
“若能为婆母她们出一份力,哪怕是和夫君一起死,女儿也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