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界镇外的官道旁,总摆着一副红漆货担。
货担一头是冒着热气的铜壶,另一头是叠得整整齐齐的粗瓷碗,碗里盛着芝麻糖、花生糕,还有刚蒸好的糯米团子。
这是小红的营生。
小红爹娘早逝,打小就跟着镇上的挑夫学挑担,一双脚练得比男人还稳。
自从离开合欢阁后,她不爱待在热闹的中街跟人挤,偏选了官道旁这块地。
往来的客商、赶车的脚夫,走累了就来她这儿歇脚,喝碗热茶,吃块点心,生意不算红火,却也能赚些辛苦钱,攒着留着,想着明年能在镇上租间小铺子。
这日天刚亮,小红就挑着货担上了路。
铜壶里灌满了刚烧开的热水,点心用干净的粗布盖着,还冒着热气。
她走到官道旁那棵老榆树下,熟练地放下货担,支起小桌板,把点心一一摆好,刚坐下,就有个赶车的老把式凑过来:
“小红,来碗热茶,再要块芝麻糖!”
“哎,李大叔,您稍等!”
小红笑着应着,拿起粗瓷碗,满满倒了一碗热茶。
刚把茶递过去,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四个穿着短打的汉子正晃悠着过来。
为首的是个三角眼,脸上带着块青色的胎记,正是野狼帮在官道这一带的管事,人称“青面狼”。
小红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茶壶差点没拿稳。
这段时间,她早听说了春桃姐布摊的事,也听说了邻镇兰芝家的惨状,没想到,这伙人竟找到自己头上来了。
青面狼走到货担前,一脚踩在桌板上,三角眼斜睨着小红:
“这地是帮里的,你在这儿摆摊,交了‘占地钱’吗?”
小红握着茶壶的手紧了紧,强压着心慌,小声说:
“这官道旁的地,怎么就成帮里的了?我在这儿摆了大半年,从没听说要交钱……”
“没听说?”
青面狼嗤笑一声,抬手就把桌上的芝麻糖扫到地上,
“现在就让你知道。每月一两银子,月初交,少一个子儿,就给我滚蛋!”
一两银子?小红的脸瞬间白了。
她挑担卖茶水点心,一天也就赚几十个铜板,一个月撑死了也就挣半两银子,这一两银子,相当于她两个月的辛苦钱。
她咬了咬嘴唇,抬头看着青面狼,声音虽轻,却带着股倔劲:
“我没钱,这地我也不会让,我凭本事赚钱,凭什么给你们交钱?”
“哟,还挺倔?”
青面狼像是听到了笑话,抬手就推了小红一把。
小红没站稳,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差点摔倒。
赶车的李大叔想上前劝,被青面狼的跟班狠狠瞪了一眼,吓得赶紧退了回去。
“我再问你一遍,交不交?”
青面狼撸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的刺青,凶神恶煞地说。
小红攥着拳头,摇了摇头:“不交!”
青面狼脸色一沉,啐了口唾沫:
“好,有种!你给我等着!”
说完,带着跟班骂骂咧咧地走了。
看着他们的背影,小红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李大叔凑过来,小声劝道:
“小红,要不你还是别在这儿摆了,这伙人不是好惹的……”
小红摇了摇头,蹲下身,把地上的芝麻糖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土,虽然知道不能吃了,却还是舍不得扔。
她咬着牙说:
“我凭自己的力气吃饭,没偷没抢,他们凭什么抢我的钱?我就不搬!”
可她没料到,野狼帮的人下手这么快,这么狠。
第二天一早,小红照旧挑着货担来到老榆树下。
刚摆好货担,就看见青面狼带着六个跟班,手里还拿着棍子,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没等小红反应过来,青面狼就一脚踹在货担上。
“哗啦”一声,货担翻倒在地,铜壶摔在石头上,热水洒了一地,茶壶盖滚出去老远。
另一头的点心散落一地,被汉子们用脚狠狠碾着,芝麻糖粘在鞋底,花生糕碎成了渣。
“你们干什么!”
小红疯了似的冲过去,想护住货担,却被一个跟班狠狠推倒在地。
她趴在地上,看着自己攒了半年的本钱。
那是她省吃俭用,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挑担,晚上还要帮人缝补衣裳才攒下的钱,买了铜壶、碗盏,进了点心的原料,如今全打了水漂。
粗瓷碗摔得粉碎,碎片溅到她的手上,划开了一道小口子,血珠渗了出来,可她却感觉不到疼,心里像被刀割一样。
她爬起来,想跟他们拼命,却被青面狼一把抓住头发,狠狠扇了一巴掌:
“让你不交钱!让你不滚蛋!老子今天就告诉你,这地界谁说了算!”
巴掌打得小红头晕目眩,嘴角瞬间就肿了起来。
她看着满地狼藉,看着青面狼那嚣张的嘴脸,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却咬着牙,没哭出声。
她的性子倔,就算输了,也不肯在这些人面前示弱。
青面狼把她推倒在地,用脚踩着她的手,恶狠狠地说:
“再敢在这儿摆摊,我就打断你的腿!”
说完,带着跟班扬长而去,临走前,还把滚到路边的铜壶踢得老远。
官道旁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小红趴在地上,看着破碎的碗盏、被碾烂的点心,还有那把摔得变了形的铜壶,浑身发抖。
赶车的李大叔和几个路过的客商赶紧跑过来,把她扶起来:
“小红,你没事吧?”
小红摇了摇头,声音哽咽着:
“我的货担……我的本钱……”
她攒了半年,就想凭着这副货担,慢慢攒钱,开一间小铺子,过安稳日子,可现在,什么都没了。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捡起那些破碎的碗片,指尖被划破了也不在意。
阳光照在她身上,却暖不了她的心。
她想起春桃姐交“平安钱”时的无奈,想起兰芝姐失去丈夫的悲痛。
再看看自己这副模样,忽然觉得,这两界镇的天,怎么就这么黑呢?
远处传来马车的轱辘声,小红慢慢站起身,看着那副翻倒在地的货担,心里虽疼,却没打算放弃。
她擦了擦眼泪,咬着牙,把货担扶起来,捡起那些还能用的东西。
就算铜壶摔破了,碗盏碎了,她还有这副担子,还有一双能挑担的脚,大不了从头再来。
只是,她不知道,这从头再来的路,会有多难。
野狼帮的人不会善罢甘休,春桃姐的布摊、兰芝姐的家,还有她的货担,不过是野狼帮欺压百姓的冰山一角。
而远在山林里的翠花,还不知道,她心心念念的两界镇,早已被乌云笼罩,她认识的那些善良的人,正在水深火热里苦苦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