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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后,西辽密报以八百里加急送至京师,直入大内。
养心殿内,庆帝正与太子批阅奏章。内侍躬身将一封火漆密信呈上。
庆帝拆开细览,嘴角随即掠过了然的笑意。
他将密报递给身旁的太子:“太子,你也看看。西辽王庭,果然如天戈所料,乱了。”
太子双手接过,迅速浏览。
密报上详细记述了西辽朝会上的争论与最终决议,其中清楚写着:有大臣公然建言,“今大庆雄踞东方,兵强马壮,更为蒙古名义之宗主。不若效仿古制,遣使奉表,称臣内附......”
“父皇,”太子抬头,眼中带着钦佩,“辽王果真料事如神。当日他便断言,西辽身处绝境,若要存续,除却内附我朝,借宗主之名抗衡蒙古,别无他路。如今看来,竟是一字不差。”
“呵呵,”庆帝轻笑一声,神色间颇为满意,“天戈通晓大势。他当日说‘西辽必遣使来朝’,朕还曾思量会否有变数。如今看来......哈哈!”
一阵欢笑,庆帝随即收敛笑容,正色道:
“既如此,朕便给西辽这个名分。传旨鸿胪寺,以藩国礼制,准备迎候西辽使团。”
......
又半月余,西辽使团一路经安西、过陇右,终抵天京东郊。
鸿胪寺少卿亲往迎接,依礼制将其安排入住四方馆。
翌日,大朝会。
景阳钟鸣,文武百官依序步入奉天殿。
丹陛之下,旌旗仪仗森然陈列,殿陛之间,弥漫着庄严肃穆之气。
“宣——西辽国使臣觐见!”
殿前侍卫高声唱喏。
声浪次第传下。
片刻后,以西辽国宰相斡里剌为首,副使、通译等数人,身着具有西域特色的锦袍官服,垂首躬身,步履沉稳地步入大殿。
虽不敢抬头直视御座,但他们的目光却谨慎而迅速地扫过丹陛两侧肃立的文武百官。随着他们一步步走向御前,殿内景象也逐渐清晰。
就在御阶之下,最靠近龙椅的位置,两道年轻挺拔的身影尤为醒目。左侧一人,身着明黄太子常服,面容清俊,气质温润中已初具储君威仪,正是当朝太子。
而右侧那人,却让西辽使团众人心中齐齐一震!
只见其身着玄色金线蟒袍,身形魁伟挺拔,远超常人。虽静立不言,却如岳峙渊渟,一股沙场淬炼出的凛然气势扑面而来。
其面容英武俊朗,目光深邃沉静,看似年轻,眉宇间却自有威严。
斡里剌心头猛地一跳,立刻与脑海中那份珍贵的情报画像对上——辽王贾玌!
‘这就是那位弱冠平辽东、及冠灭倭岛的绝世凶人吗!’
斡里剌面色不变,内心却已掀起波澜:
‘今日一见......方知画像终究是死物,不及真人万一!如此气魄,这般威势......难怪能立下不世之功......’
然而,一个更深的念头骤然钻入他的心底,带来一丝冰凉的寒意与难以置信的困惑——
‘可是,这位辽王如此年轻,便手握重兵,位极人臣,功高盖世......那位大庆皇帝,难道就真的一点都不忌惮吗?若在我西辽,这等人物早已......’
这念头令他百思不得其解,根据斡里剌的了解,不仅是大庆皇帝陛下器重、信任辽王,就连那位仙逝不久的太上皇也......
最终,他猛地收束住这危险且不合时宜的思绪,不敢再深想下去。此刻绝非探究敌国君臣秘辛之时。
使团众人皆感受到那股无形的压力,态度愈发恭敬谨慎。
至御阶前十余步,斡里剌收敛心神,率先趋行数步,随即毫不犹豫地撩袍跪地,以额触手,伏身于金砖之上。
其身后副使、通译等亦紧随其后,齐刷刷行五体投地之大礼。
“西辽国使臣斡里剌,奉我主阿剌木沙汗之命,叩见大庆大皇帝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肃穆大殿被这异国口音的呼喝灌满。
贾玌眉头一挑,听着这囊里囊气的声音,心中不由一乐!
“免礼,”庆帝见西辽使团如此识趣的行大礼,心中大悦,十二旒玉藻微微晃动:“贵使远来辛苦。西辽王遣卿等前来,所为何事?”
斡里剌再次躬身,双手高举一份以金线捆扎、蜡封完好的国书:
“启禀大庆皇帝陛下。我主深感蒙古侵逼,社稷倾危,黎民困苦。今素闻大庆乃天朝上国,仁德布于四海,威仪震于八荒。更兼为草原诸部之共主。”
“我主愿率西辽全境,归附大庆皇帝陛下麾下,永为藩篱,岁岁朝贡,不敢有违。恳请陛下念我西辽百姓倒悬之苦,施以援手,降诏调停,则我西辽举国上下,永感天恩!”
此言一出,原本肃穆的大殿顿时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轻微骚动。
虽无人敢高声喧哗,但许多文武大臣还是忍不住与身旁同僚交换着震惊的眼神。
他们虽知西辽使团此来必有要事,却万万没想到,竟是举国内附、请为藩臣这等石破天惊之举!
鸿胪寺官员上前接过国书,验看后呈送御前。
庆帝并未立即翻阅,目光扫过下方文武百官。
首辅李青松微微颔首,兵部尚书出列:
“陛下,西辽地处西域要冲,若能内附,于我国西陲安定大有裨益。且蒙古肆虐,亦损我宗主国威严。臣以为,当允其所请。”
听得李青松所言,短暂的寂静后,一个略显犹豫的声音响起。
文官班列里,有一人持笏而出:
“陛下!臣以为此事需谨慎!而今西辽与蒙古交战,已处绝对劣势,此刻请降,不过是想祸水东引,借我大庆之力抵挡蒙古兵锋!其心可诛!”
“若允其内附,无异以我堂堂宗主之尊,横置于蒙古藩属之争锋前沿!此举陡增两国构衅之险,非上善之法!请陛下明鉴,当审慎处置,勿堕其彀中!”
仿佛油锅里泼下冷水,殿内“嗡”地一声炸开!
“此言太过!西辽诚心归化,四海宾服之气象岂可拒之门外?”
有人立声反驳。
“诚心?临渴掘井的诚心罢了!若因此开罪蒙古,重启边衅,谁来担这干系?”
“我大庆煌煌天威,还惧他蒙古?”
“莽夫之见!西北军粮转运如何解决?深入漠北草原,胜了如何?败了又如何?”
争辩声浪层层拔高,嗡嗡地在高大的穹顶下激荡。
见此情形,西辽使团成员,背脊绷得更紧了些,内心担忧不已。
唯有斡里剌垂首静听,面色平静,甚至还有些想笑!
‘演得倒逼真......’ 他暗自腹诽。
若非那位大庆密使与他互密,斡里剌几乎也要被这朝堂上激烈的“争议”唬住了。
“不过是天朝自导自演、既要里子又要面子的一场戏码罢了。”
斡里剌无可奈何,只能心中感叹。
而今......他能做的,不过是这出戏能顺顺当当地唱完,换来西辽......乃至自身的一线生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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