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帝听着阶下争吵,珠帘后眸光淡扫阶下争执。
衮衮诸公的激昂争论于他不过是一折听腻的旧戏文——自登基起,这般扯皮拉锯,早已看得倦了。
他目光下意识地移向武官班列的最前方,那个自始至终都沉静的身影。
几乎就在庆帝目光投去的瞬间,贾玌若有所感,微微抬起了眼帘。
君臣二人的视线于空中短暂交汇,无需言语!
下一刻,贾玌稳步出列。
“陛下,臣有本奏。”
一音落下,方才还争执不休的朝堂,霎时间鸦雀无声。
所有目光,都瞬间聚焦于贾玌身上。
就连原本内心平静的西辽使臣斡里剌,也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等待着这位辽王殿下将定鼎乾坤的话语。
庆帝面容舒缓,“爱卿但说无妨!”
“方才诸位同僚所言,各有道理。西辽确处危局,其请附之举,自有借力我朝以抗强邻之意;而蒙古亦为我朝藩属,贸然介入,确有可能引发纷争。”
贾玌先平和地肯定了双方的部分担忧,显得客观公允,随即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提升:
“然,臣窃以为,目光当放之长远,胸怀当囊括四海!”
“今有远邦异域,畏威怀德,慕陛下之天威,感念天朝之王化,愿举国内附,永为藩篱。此乃何等盛事?!”
“此正是陛下仁德广布、泽被苍生,以至四海归心、万国来朝之煌煌气象!亘古少有之盛世华章!”
他环视一周,目光扫过那些方才持反对意见的臣子,语气渐沉:
“若我朝仅因其正与另一藩属交战,便疑其诚心,拒其于千里之外。试问——”
“天下诸侯、四方邦国会如何看我大庆?是敬陛下之海纳百川的仁德胸襟,还是讥笑陛下之畏首畏尾的怯懦?是相信陛下能秉持公道、主持天下正义,还是认为陛下连收纳一纸臣表、庇护一方黎民的魄力都无?!”
一连数问,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一位朝臣的心上。
那几个原本出言反对的官员,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额角沁出细汗。
贾玌的话,字字句句都将他们推到了“非议圣德”、“抹黑天朝气象”的火上烤,这顶大帽子谁也担待不起。
本欲要反驳他们所为的不过大庆社稷,可在瞧见贾玌那犀利的眼神......纷纷低下头,不敢再置一词。
贾玌见无人再敢反驳,语气复归沉稳,却更显坚定:
“况且,陛下乃天下共主,草原诸部之宗王。调停藩属纠纷,平息干戈兵燹,使百姓安居,边陲宁靖,本就是陛下职责所在,亦是无上之天德!”
“西辽若附,名分既定。陛下以宗主之尊,下敕令于蒙古与西辽,召其罢兵议和,主持公道,顺理成章。此乃上承天命,下抚万邦之举,正彰显我天朝居中驾驭、抚远怀柔之圣王之道!”
“若蒙古遵令,则兵不血刃而西域定,陛下之威德更盛;若其不从……”贾玌冷哼一声,虽未明言,但那凛冽的杀意已让殿中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分,“届时,再行天讨,不仅师出有名,更是维护宗主权威之必要之举!天下何人敢有非议?”
“故,臣以为,纳西辽之附,绝非引火烧身之下策,实乃陛下布恩威于西域、定秩序于朔漠之上上良机!臣,恳请陛下圣裁!”
贾玌言罢,躬身一礼。
整个奉天殿静得落针可闻。
龙椅上,庆帝冕旒后的面容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要的,就是这番既能堵住悠悠众口,又能完美执行既定战略的话。
“善!”庆帝声音洪亮,打破了寂静,“辽王所言,深谋远虑,老成谋国,深合朕心!”
皇帝金口一开,乾坤既定。
“西辽慕义来归,朕心甚慰。若拒之,岂不寒了天下向往王化之心?”庆帝目光扫过群臣,“纳表称臣之事,朕,准其所奏!!
“自即日起,西辽即为大庆藩属,世守臣礼。”
“着兵部、五军都督府议定援剿方略;令甘肃镇、安西卫整饬边备,以为声援。”
“再遣使持朕节杖,赍诏前往漠北王庭及西辽故地,诏谕蒙古汗王即刻罢兵,各守疆土。若有不从......”
庆帝目光陡然锐利:“便是悖逆天朝,朕必敕令九边将士,兴兵讨逆,以正纲常!”
决断既下,无人再议。满殿文武齐齐躬身:
“陛下圣明!”
庆帝颔首,对阶下使臣道:“斡里剌,朕之承诺,便在这诏书之中。尔等可安心回复。”
斡里剌闻言,激动得身躯微颤,再次深深俯首:“外臣......叩谢天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庆帝一挥手。
侍立一旁的夏守忠即刻上前一步,面向大殿,运足中气,那清晰有力的声音瞬间盖过所有杂音,回荡在巍峨的奉天殿每一个角落:
“大庆皇帝令:西辽内附,列为藩篱!敕谕四方,罢兵息争!敢有违逆者——天兵讨之!”
煌煌天威,凛凛诏令,伴随着声音落下。
斡里剌以头触地,心中巨石终于落地,却也被这天朝威势深深震撼。
满朝文武再度齐齐躬身,山呼之声震天动地:
“陛下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