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引白龙破寨,灭郑宝水军,火龙天罚,破袁绍井陉防线……”
“破界桥、取清河,一马平川威胁魏郡右翼。”
“三年农耕,设立屯田之策,躬耕于田,深耕安定民心。”
“致以大汉年增百万斛粮,且仍在逐年增收……”
“救灾扬州,亲自下河抢险,力扛巨木龙游潜底,一人置埽陂缓河口,真正的力挽狂澜。”
“这还是人吗??”
士燮揪紧了胡须,差点没拽下一撮,随便看了几张事迹,便让他觉得假。
太假了。
这些事迹很像是为了吹嘘自己,硬写上去的,或许这些功绩他都有,但为了立下一个“天命”的英雄形象来总揽民众。
或许……
唉呀,这怎么或许!
士燮起身来回走动,坐是坐不下去了,简直是如坐针毡,“别的不说,光是扬州通商增富,最初可是他用自己的钱财,强行造富的,所以现在他在扬州的民心,不敢相信。”
“最好,别和扬州交恶,我们之间应该是有误会的。”
士燮看向谋士杨珙,这人多年跟随在身边,脑子灵光学识渊博,经常能给出一些计策。
杨珙体魄健硕,身着儒袍,大致四十岁上下,闻言点头:“在下也是这么觉得,这许君侯虽然凶名赫赫,但实际上一直是以仁义立本。”
“若是和他将误会解开,未必不能交好,在下听说,他想要的并非是交州,而是扫除后患,夺取沿海岛屿建造船坞船港,而后出征夷州,或是远征或是建交。”
“刺史且想,许君侯在扬州三年,农耕、商贸已经逐步兴起,凭借他的野心,想要远航海外也不奇怪。”
“夷州以及我们交州南港外,和北方的胡市一样,可以给予足够多的利益,且能扬国威,在下觉得,许君侯不会拒绝的,至于士稷的事……这些年他的确不像话。”
“放肆!”
屋舍里,又有一名面容严肃、仪态庄严的中年人从侧门大步走来,怒视杨珙:“尔等家臣,竟敢在主公面前搬弄是非!”
“唉,在下失礼。”
杨珙无奈躬身道歉,没想到运气这么差,只说了一句立刻就被逮住,或者说,这士岳是专门等着这一句,方才站出来。
“退下!”
士岳在军中的威望很高,近五年来的兵马,基本上都是他一手带起来的,战绩也不错,和荆州、百越之地,多有胜绩。
而且为了赏赐追随的将军,士岳用收义子的方式,收了十二名义子,现在都在军中占据了要职。
所以,士燮虽是名义上族中各族老推举出来的刺史,掌管政务,可是军务基本上在这个士岳手中。
而士稷,就是他的亲儿子。
士燮有三个弟弟,一个是南海太守士武,另一人是合浦太守士壹,余下一人是九真太守士䵋。
士岳是堂弟,属自己父辈的另一支,虽然他很有威望,但是因为自己仍有三个兄弟各占一郡,所以还是分庭抗礼。
“子定,杨先生是我的主簿,怎可如此无礼,”士燮不悦的斥责了一声。
“哼,主公!被抓的是我的儿子,你不急我却很急!如今还不知他在许都如何!”
“他就算是有什么过错,也容不得外人来惩治,更不能非议!我们自家教训教训就好了,难道不是吗?”
这话看似在说许泽奇袭武夷山南簏,实际上实在骂方才杨珙趁机说小话。
见状,杨珙也明白待在这里也是被骂,拱手转身离去了。
待他走后,士岳往后瞥了一眼,冷哼道:“兄长占据着南方天堑,却还想着臣服大汉,未免太过懦弱了。”
“非是懦弱,只是怕交恶太深,稷儿被抓,恐是误会,和许君侯说明即可,再者说,交州本就臣服于大汉。”
“先前家族中人得何进将军征召,也曾至中原为官,我打算这几日商讨一番,日后从扬州朝贡许都,臣服曹氏所治大汉之政。”
“这怎么,为何如此啊!”士岳闻言大惊失色,甚至情绪激动,“我们经营交州三代,虽说不如中原富庶,可是城池周围皆有良田,百姓少说也有百万归于治下,几十万边民异族也都听话,自守难道还不行吗?”
“这交州诸郡,肯定守得住,北方的战马铁蹄又踏不进来!”
“兄长!你到底怕什么!只需守住一次,日后就都能守住!让天下人看看许泽并非不可战胜,曹操兵马北线作战,和袁绍未分高下!南线岂敢久战?”
“这大汉,只是号称初定而已,其实到处都是贫瘠之地,他们为何要四处兴战?若无大战,则曹氏麾下文武怎能揽功,他们是不得不兴战!”
士岳其实已经看出来了,许泽和曹操必须要靠着四处打仗,来撑住自己的盛威和权势,而且还不能输,一旦颓势,立刻就会被牵扯。
整个以豫州为中心的大汉兵马,就像是弹性很高、扯得很大的一张鼓皮,要么承受不住四裂而开,要么便是一个方向脱力而弹回,反倒是会伤到自己。
这种霸权之法,其实就是在拼了命的硬撑而已。
他这一番话,说得士燮竟然陷入了沉默之中,士燮也不知道此话是对还是错,可是有一点却说动了心里。
交州连许泽的面都没见到,坐拥几百里的山川险境,却不抵抗,这难道不是让一族的人唾骂吗?
毕竟许泽可是先对士家下手了的。
“你所说的这些话,我会考虑,但是许泽的事迹实在太多,先前和扬州兵马三次冲突,折损了几百兵士,可见扬州兵马亦是精良,要从长计议。”
士燮最终还是不敢夸下海口,仍在犹豫之中,士岳几次抬头想再劝,却也开不了口,只能无奈离去。
他觉得既是这种态度,其实最终还是不敢开战,依托地形牵扯扬州兵力,他们很难攻进来。
还得想别的办法。
……
士燮的犹豫没有继续多久,五日之后,传来了扬州来使的消息。
扬州九江太守鲁肃、江东豫章长史虞翻,大汉的中郎将赵云,一行使者五百骑、四十三车给养,往南海郡而来。
让士燮到番禺迎接使者,此次乃是扬州州牧许泽推动,带来了远在许都的天子所下诏书。
诏书内容不好猜测,但大概是问罪和招降,士燮一听到此消息,顿时就犯了难。
几个兄弟很快赶了回来,一齐商议此事,士岳在位置上,还占据着第三位置,地位并不低,主要便是军中威望,他身后站着两个龙精虎猛的年轻人,手背和脖颈有刀疤箭伤,是凶威慑人的虎将,一看便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人。
“此次定是招降,而且使者竟是太守、长史,还有一个中郎将跟随。”
士岳说完,猛地一拍案牍,沉声道:“这分明就是看不起我们交州,认为我等乃是待宰的羔羊!不敢动他扬州的人。”
“兄长,千万不能忍!他扬州兵马在中原如何暂且不管,但拿下一个区区闽越,竟然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方才清扫干净。”
“闽越不过弹丸之地,不如南海郡一半,兵马、险地、人心更是不足,现在要与交州开战,兄长一定可以占据人心之便。”
毕竟,乱世十余年,士家对这上百万的百姓有安居之恩情,他们说什么,百姓是会信的。
毕竟这些百姓,没办法知道许泽、曹操、大汉天子这样的人物,他们只知道谁给他们饭吃,谁给他们地种。
只要打起来,把告示发出去,让百姓知道这是一伙窃位的汉贼,绝不是扶汉的英雄,那就可以人心齐聚,守卫家园了。
士岳慷慨激昂,说了三道防备线,将番禺北部的山川、水线,在萌渚岭、骑田岭等五岭之地,层层设伏,设关卡,可以阻碍进军路线,不求击退,而是消耗。
让扬州兵马每次推进,都必须付出极大的代价,加重补给线的压力。
第二道防线乃是郁、漓水线,主要是灵渠,此乃是南下水线之咽喉。
而后第三道防线便是将扬州兵马逼入天门关,此地险要,入者十死无生,一旦许泽大军无奈进入,将无援也。
天门关因此还有一个外号,叫做“鬼门关”!
“凭借此三道线,可杀扬州十万兵!从此一战成名!”
他的豪情可以感染不少人,当场许多武将都在讨论此三道防线的布置,同时也不停地在说着天门关。
其实除此之外,还有番禺水网可以延阻兵马,即便是战败,仍然可以据守。
这么难的战局,扬州如果仍然要强攻,那定是要折戟于此。
兵法之中,道天地将法,只怕他们只占一个“将和”了。
这种战略,越讨论就越是兴奋,特别是那些好战的将军,这些年只打水贼、山贼,或是和外来的船只作战,早就无趣之至了。
能将中原腹地的“战神”打败,那才是真正显著的功绩,一旦打赢了,甚至可以自抬身价,那时候再归降大汉,不光不会被问罪,整个士家还能得到重用!
何乐而不为!
只是,也就只有他们那帮领兵的武将兴奋讨论,而各自的谋臣、士燮身边的主簿参军,都不说话。
士燮的三个兄弟,甚至都没有说话,眼观鼻鼻观心,气定神闲一般,丝毫不表其意。
士岳左右看了几眼,都是这副沉默不语的模样,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踢翻了案牍,怒喝道:“什么意思?你们这帮人一个都不说话!打还是不打,给句准话!”
“皆是男儿身,怎么都作这种女儿态,什么都决定不下来,瞻前顾后,怕狼怕虎,真有一日人家鲸吞了士家,三代经营可就全毁了!”
“我士岳今日在此把话说了,你们若是不打,我也会想办法打!”
“哼,子定将军,你是因为许泽抓了稷儿,所以如此憎恶吧?你要救儿,何苦拉着整个交州呢?”
一个瘦削的谋臣素来看不惯士岳横行霸道,德行不修,捻须冷笑而抨击。
“你说的这是人话吗!”士岳顿时暴走,脾气上涌管不得其他,指着说话那人喝道:“真如此,我立刻叫人绑了你们的儿子,也尝尝这等滋味!”
“无胆鼠辈,竟说出这种话来,士家有你们,可真是悲哀!坐拥天险而不敢战!无能懦夫!只知揽财保身的蠹虫!猪狗不如的东西!”
“你算个什么东西,敢站出来说话,没规矩了吗!”
“子定,要说没规矩,你就最没规矩了,”士燮微微摇头,一开口就有十足的气魄和沉稳气度,让四周也都安静下来。
“在我面前吵着要绑别人的儿子,这像话吗?难道说,你现在已经不把我放在眼里,要背叛家族了?”
“我……”士岳闻言气势一弱,知道再说下去估计要被其他三个太守同时攻讦。
对局势不好。
虽然他麾下兵马四万余,超过任何一个太守,可若是他们群起而攻之,或者将自己擒获了交给许泽来换取和平,也是功败垂成。
于是赔笑了两声,拱手道:“兄长,是,是我一时失言,只是戏言耳,当然不敢做出如此伤害家族的事。”
“我给,给先生赔罪。”
他说完自己去将案牍立了回来,然后满脸阴沉的坐了回去。
士燮见他不再暴怒,方才说道:“扬州来人,终究要去见一面,他们使者想进番禺,那就开水关放他们进来,好生接待一番。”
“同时三郡之地做好准备,军粮、军备、战船,操训军士,提振士气,且看他们意欲何为,天子诏书为何,再来决议。”
“今日请诸位到此,也不是为了立刻开战,无非是告知一声,且劝诸位,不要意气用事,以免乱了大局。”
“唯。”
士岳不服气的应了一声,散议而去,走回家之后越想越不舒服,在宅邸内到处乱骂,砸了不知多少器物,满腔的怒火无处倾泻。
他自领兵到现在,还从来没有受过这种侮辱,关键一个家族的人,还都没有这种拼命的勇气,人家的屠刀都快到头上了,还要引颈去接。
真窝囊!
末了,他叫来了两个义子,“你们做好准备,悄悄带一拨死士去番禺,在使团回去的路上设伏,将他们全杀了!”
如此,大战必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