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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7章 狱中会楚王,齐政诛心

    花二娘这场舍身忘己的亡命冲锋,有如她所愿的地方,比如将这群穷凶极恶,血债累累的真正悍匪,一起带进了地府;

    但也有不如她所愿的地方,那就是经此一战,他们不仅没有给青龙寨增加投降筹码,反倒让官军顺势倒卷,在龙头洪天云的暗中配合下,直接攻上了青龙寨。

    原本山上的士卒还多,凭借着工事和军械,不说将官军全部赶下去,但让官军付出惨痛的代价,问题是不大的。

    但是青龙寨的头领们早已没了战意,相反还在比拼谁投降得早,谁带路更精准,以至于官军几乎兵不血刃地便将整个青龙寨拿了下来。

    站在青龙寨的山头上,一帮官军将校都不由有些后怕。

    这陡峭的山势,这森严的工事,这充足的军械,还有这么多训练有素的贼寇.

    他们试着想了一下如果强攻下来,自己这边要死多少人,光是想想便觉得肉疼了。

    不愧是凌将军啊,这仗打得果然是利害。

    凌岳也在发楞,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齐政到底是给他送了多么大一个功劳。

    这个功劳又是多么容易拾取。

    离开京城这么久了,如今的一切,还是都在按照齐政的预期进行着。

    他知道这个时候说不喜欢似乎有些太过矫情,但真的感觉没有什么挑战,也没什么趣味。

    不过想归想,事情还是要好好做下去的。

    希望下次能给自己派一个有挑战一些的任务,至不济,也要如当初在苏州练兵那个档次吧。

    感应到众人望过来的目光,他神色平静而孤傲,“诸位将军觉得此间如何?”

    众人以为凌岳是在求夸奖,纷纷开口。

    “此间险绝,实乃十八寨之冠,能如此拿下,皆是大帅之功啊!”

    “大帅神机妙算,不过才这么些时日,便已连下七寨,如今更是将十八寨的龙头寨都剿灭了,战功赫赫,让人佩服!”

    “不仅战功不俗,关键是这一共的战损也不过数百,大帅不愧是出身军旅世家,用兵与我等仿若云泥,末将佩服!”

    “从未想过军功可以如此容易,但跟着大帅竟真的能如此轻易地挣到,大帅的恩情一辈子还不完啊!”

    凌岳嘴角扯了扯,“本帅是问你们觉得此地如何?”

    众人这才明白,大帅是真的想在问问题。

    不过想想也是,人家是中京城人尽皆知的小公爷,从小受到的吹吹捧捧还少了吗?哪儿用得着刻意找人来吹捧?

    “回大帅,此地险峻,工事齐备,而且粮草和器械都很齐全,端的是易守难攻。”

    “是啊,没想到在太行山中,还能有这样的地方,还能营造成如此规模,这帮贼寇也算是有些本事了。”

    凌岳默默听着,不发一言,不置可否。

    一直跟着大军默默刷着军功的宋辉祖因为职务的关系,没有和另外两个兄弟去收编俘虏,他站在众人队伍最边缘的,老实地听着凌岳的话,心中转着念头,琢磨着凌岳为何要这么问。

    忽然,他脑海中灵光一闪,犹豫一下之后,果断迈出一步,朗声开口道:“大帅,末将以为,此地地势险要,工事齐备,同时位于太行山深山之中,南北皆可控,不如上奏朝廷,将其利用起来,在此地建一个卫所或者兵寨,如嵌入太行山的钉子,便能控制周边,一有情况,及时清剿。若能如此,太行山匪患不绝,死灰复燃之态,有望断根!”

    凌岳看着开口的宋辉祖,眼中闪过一丝欣慰,缓缓点头,“是个好主意。本帅会和山西巡抚商议,并且上奏朝廷,若得准许,记你一功。”

    宋辉祖当即大喜过望,连连道谢。

    凌岳默默地看了众人一眼,叹了口气,摇着头转身离去。

    那意思就好似在说:本帅把功劳都捧在手上送到你们面前了,你们都接不住,真是废物!

    众将脸一垮,面露后悔,谁他娘的知道点子在这地方啊!

    但凌岳的确给了他们机会,就算他们觉得宋辉祖没那个本事,怀疑他早得了宋溪山的暗授机宜,但确实也不能说凌岳搞暗箱操作,只能怪自己这死脑子怎么就想不出来。

    足足一个昼夜,众人才完成青龙寨帮众的甄别、整编。

    主要是需通过多人互证,确定每个帮众的情况,从而按照制定好的规矩,进行针对性的处置。

    好在花二娘来了一手,将青龙寨最罪大恶极的那帮人,都埋葬进了凌岳提前命人布置好的陷阱之中,以至于后面的事情都好办了许多。

    一个山寨,哪怕到了青龙寨这个层级,真正穷凶极恶,血债累累的其实也就那么几百人而已。

    更多的,都是活不下去走投无路的苦命人,这也是齐政和卫王自来此便一直没有大开杀戒的原因。

    凌岳如今,自然也贯彻了这个宗旨。

    当整编完毕,凌岳便直接升帐,开始发号施令。

    “十八寨剩下的两寨,传令围困的将士们,喝令其投降,如果冥顽不灵,只需守住山口,无需攻山,但不得放跑一人。”

    “剩余人手,三百人一队,分二十队,带足各部所需粮草,本帅给你们十日时间,深入太行山,务必清剿所有贼寇,若有需要可据情况,联合行动!乔将军,你来主持安排此事!”

    “为了方便地方粮草补给,本帅率部徐行,在太原城外营房等候,半月之后,与诸位一道班师凯旋!”

    当官军大部按照凌岳的吩咐离开之后的第二日,山西巡抚宋溪山便亲自率太原卫所官兵,赶来了大营所在。

    见面之后的一番吹捧自不用提,凌岳也顺势将这规模庞大的俘虏,移交给了地方。

    “宋大人,这些人我就交给你了,卫王殿下在来之前说过,你乃能臣干吏,想来必能妥善安置。”

    宋溪山拱手道:“凌将军放心,本官已派人传令周遭府县主官赶来此间,必不让这些俘虏,再度为恶。”

    凌岳点了点头,“来之前,齐政与我说过,剿只是手段,安置才是杜绝匪患的根源,这些失去了土地的流民若不能得到妥善安置,便是将来的祸乱之源。他们的力量薄弱,一无所有,还需要官府牵头组织分田、垦荒、配发器械、兴修水利等,还望宋大人多费心。”

    宋溪山连忙道:“多谢凌将军赐教。”

    凌岳摆了摆手,“这话就客套了,我哪有那个本事,都是齐政说的。此番令郎与他的两位好友,在军中多有辛劳,屡立功勋,昨日更是献上妙计,我自会如实奏明朝廷,为他们请功。”

    前面的话,宋溪山都是客套应付,听了凌岳这一句,他是真的惊讶了,“犬子献计?”

    等凌岳向他解释了宋辉祖献上的计谋之后,宋辉祖更是惊讶到难以置信了。

    旋即他反应了过来,这应该是凌岳在向他示好。

    对此,他自然是欣然接受。

    没有人可以拒绝一位顶级勋贵和新帝好友主动送来的善意。

    至于说真的是宋辉祖自己的能力这种可能

    知子莫若父,没这个可能。

    宋辉祖:???

    “多谢凌将军,犬子承蒙关爱,此情本官定当铭记。”

    凌岳一听就知道宋溪山多半会错意了,但他也没心思解释,今后他们父子自己盘账去吧。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需要宋大人配合一下。”

    “请将军吩咐。”

    半日之后,十余支传令队伍,从朝廷大营方向,奔向各方。

    他们的目的地除开山西境内各府县城池,还有各条要道。

    一张张的告示被他们贴在了墙上、树上、甚至是官道旁歇脚的茶肆、凉亭中。

    一处茶肆,两个赶路的行脚商打扮的人,正端着劣质的茶水喝着。

    二人的真实身份乃是太行山一个山寨的贼寇,只不过自家的寨子不大,没有资格位列太行十八寨。

    此番外出,既是采办一些基础的物资,同时也打探一下官军剿匪的情况。

    瞧见官兵前来,二人下意识都将手伸进了包裹里,好在发现官兵只是来贴了张告示便离开了。

    待官兵走远,二人对视一眼,好奇地凑上前去。

    与他们预想的不同,上面不是对哪位悍匪或是江洋大盗的通缉令,也不是什么朝廷的重大变故,而是刊登了一则山西官府对境内贼寇的告示。

    告示上说,青龙寨已经覆灭,如今尚为贼寇之人,但凡抓到一名同党前去自首,则可本人免罪。

    一瞧见这话,二人对视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深意。

    其中一人连忙道:“这后边还有话呢!”

    告示上仿佛预见到了这种情况,在后面又写了。

    【若是被抓者能够戴罪立功,再抓一名同党,那被抓之人亦可免罪,只治最后一人之罪。】

    而且下方还详细罗列了几种可能得情况。

    二人对视一眼,心头都生出了一个不算大胆的想法。

    同样的场景,在山西境内各处都悄然发生着。

    在声威赫赫的太行十八寨覆灭的威势之下,数日之内,无数零散贼寇,成批投降。

    十八寨剩余的两个寨子也识时务地选择了投降。

    山西境内,风气为之一清。

    只不过这就忙坏了宋溪山和他手下的各级官吏,如宋溪山向凌岳答应的那般,甄别、处置、安置才是个大麻烦。

    当他们忙得手忙脚乱的时候,捷报也送抵了中京城。

    报捷的马儿甩着蹄子,在青石板上敲出密集而清脆发的响声时,刑部天牢最深处的那间牢房,缓缓打开的牢门也发出滞涩的吱呀声。

    牢房不算宽敞,但绝对算得上干净。

    床上的被子迭得十分整齐,床单也不见一丝褶皱。

    一张小桌上,杯子都摆出了列阵的模样。

    端坐在床上的男人,头发虽然没办法梳得如以前一般一丝不苟,但同样分得十分规矩。

    齐政走入牢中,将手中的食盒放下,亲自在桌子上摆开碟子和碗筷。

    楚王看着桌上这整齐的菜碟和摆得端正的碗筷,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如此懂我,和我如此搭配,为何却要为敌呢?”

    齐政缓缓坐下,平静道:“我说过,道不同不相为谋。”

    楚王也缓缓起身,理了理身上衣衫的褶皱,对齐政歉意道:“条件有限,让齐大人见笑了。”

    对这份病态的习惯,齐政没有嘲讽,也没有接话,只是默默给楚王倒了一杯酒。

    楚王看着面前的酒杯,再度一叹,“没想到我们之间的第一顿酒是在这儿。”

    齐政开口,“现在也不晚。”

    楚王端起杯子,自顾自地喝了一杯,满意地回味了一下味道。

    而后,他看着齐政,“现在才来,是觉得熬到火候了?”

    齐政没有回答,也默默端起酒杯,自己喝了一杯。

    楚王的嘴角似乎带上了一丝自信的弧度,“江南的势力,盘根错节,根深蒂固,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你是希望我将所有知道的把柄都交给你,为你们接下来掌控江南出一份力?”

    “让我猜猜,你是已经摆平了杨阶和陈松?不对,陈松那个蠢货你或许有可能,杨阶那个人应该不会屈服。政事堂还有个顾相,虽然平日不显山不露水,但也是出身江南,跟我瓜葛不深,或许你是说服了他?”

    “那你会对我给出什么条件呢?是免我一死还是答应照顾我母妃的母族呢?”

    齐政摇了摇头,“你想错了,这些日子,我不仅没来找你,也同样没去找他们。此案全部交给刑部、大理寺、百骑司全权审理。”

    楚王面色微变,旋即摇头不信,“以你的才华,你会放着这些朝臣不用,全部按照逆党处置了?你就不怕江南真的造反?”

    “你会看不懂这些所谓的楚王党也有很多人不过只是攀附而已?在朝为官,水至清则无鱼,我不信你会这般莽撞。”

    齐政看了他一眼,平静道:“你知道越王吗?”

    楚王一愣,眉头一皱,“我岂能不知道他,但他夺位失败,如今不过是个落魄了的闲散王爷罢了。”

    齐政挑了挑眉,“你对他很了解?”

    楚王摇了摇头,“了解谈不上,但我决心夺位,也有一定程度是因为他。”

    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缓缓道:“他和吴王,让我看到了一位失败皇子的下场,顶着天潢贵胄的名头,却只能如同一头乌龟一样,缩在自己的封地,哦不,府邸之中,像一头猪一样被豢养着。”

    “什么娇妻美妾,荣华富贵,对我们这样的出身的人,有任何的吸引吗?但他们却只能沉迷其中,当个米虫,当头肥猪,当个废物!”

    他看着齐政,“你知道吗?当初吴王为什么要造反?就是因为皇长兄暗中亲自部署查江南,查得那些人慌了,他们要弄出些动静来警告朝廷,不要做那鱼死网破的事情。”

    “吴王那是哭着求他们啊,一位曾经的皇子,如今的亲王,哭得涕泪横流,卑微得像是一条狗,但那些人依旧没有丝毫地松口。”

    “所以,吴王造反了,吴王被灭门了,但同样,悬在江南头上的剑也暂时移开了。”

    “我在那个时候就下定了决心,我要上位,然后我要转过头来,清扫了他们,只有我知道如何对付他们!那时候,我会带给这个天下,一个清朗的盛世!”

    楚王的情绪在激昂之后缓缓平静下来,“至于你口中的越王,和吴王一样,不过是被江南势力摆弄的木偶而已,我没有太过留意。”

    齐政冷冷道:“看问题,知道往深了想,但却只看得到一半,以至于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而这,就是你如此悲剧的原因所在。”

    “吴王是太祖当年封王,传承了数代已经血脉疏远,越王那是差点连先帝的皇位都抢了的人,即使被册封之后,依旧在先帝的庇护之下,享受着惊人的特权,经营了多年,这样的人,你竟会觉得他和那个已经传承了数代吴王一样,是个闲散王爷?是别人的牵线木偶?”

    他看着楚王,“你是江南出身,他也是江南出身,你是皇子,他也曾是皇子,比起在你们各自父皇面前的宠爱,你给他提鞋都不配,你凭什么觉得,你的势力就比他强,凭什么觉得如今蓬勃发展的江南势力就认你,而不认他?”

    “你以为如今江南势力全心全意支持你,是因为你优秀吗?是因为他们都被你折服了吗?”

    “有没有可能单单是因为,你更具有争夺皇位的大义名分呢?是个更合适的棋子呢?”

    楚王的后背,登时一阵冷汗悄然渗出,握着酒杯的手,也有了微微的颤抖。

    齐政缓缓道:“江南政、商、士绅势力集团的形成,绝不是朝夕之功,而且他们团结得如此紧密,必然会有一个核心的纲领和目标。”

    他身子前倾,“敢问,你觉得你上位才多少年,在那之前,他们的核心是谁?”

    “在你出现之前,他们的目标是什么?”

    “或者我换个问题,你以为陛下这以身入局的惊天一局,棋盘对面的到底是谁?”

    啪!

    楚王手中的酒杯悄然坠地,摔出了令人心碎的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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