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之中,响起了一声声议论。
“恭喜殿下,如今若是按照计划,咱们在手握江南五省的情况下,再并跨两淮的话,天下膏腴之地便已尽数在手,一旦举事,瞬间席卷整个南方半壁,同时可以出两淮而进窥中原,势力比起当初太祖北伐,已经半点不输了!”
“这话未免也太乐观了些,咱们现在别提什么半壁江山的事情,江南五省也还有南京省在朝廷手里呢!陆十安最近大半年,在南京可没少有动作,那就是朝廷钉进江南的一颗钉子,我们当务之急,应该是设法将陆十安赶出去或者架空,把南京省拿到手,彻底将江南五省重新连成一块铁板,如此才能进退无虞。”
“这话有些道理,可也不全对。诸位别忘了,当初殿下为何容忍了卫王在苏州城那般动静?就是因为不能因小失大。如果那时候展露了实力,被朝廷拿住切实的把柄,在咱们没有做好起事准备之前,便容易功亏一篑。如今也是一样的道理,朝廷没有理由针对殿下这么一个无害的藩王,同时殿下也不好对陆十安下手。”
“也是,以陆十安如今的地位,在不展露真正实力的前提下,想要将其架空,几乎不可能。”
“这也真是邪了门了,咱们两次试图将他拖下马,都遇到他能剿灭倭寇立功。我甚至都怀疑咱们之间,是不是有奸细了!”
越王轻咳了一声,示意偏题了。
众人连忙重新找回主题,有人开口道:“方才诸位说的都有道理,咱们的方略应该是先将手下能拿到手的东西拿好,在这三个月内做足了准备,包括人心、兵马、钱粮等等,而后,便可在时机一到之时,如雷霆乍落九天,成就煌煌天威。”
“殿下,在下心头在想另一件事,北渊和西凉虽然已经答应配合我们出兵,但此番谈判,咱们给出的条件太多了,如此情况之下,难不成我们还真给他兑现不成?”
“同时,两淮那边也是一样,只是参与几次走私,就能保证盐商那边真的倒向我们吗?盐商对于地方的控制和渗透,能和江南商会比肩否?”
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话,越王除了方才那一声轻咳之外,并未表态。
他只是安静地坐着,如同一尊石化的雕像。
众人也只能瞧见他的背影,看不见他的神情,从而让他的形象在神秘中悄然高大。
他喜欢这样的讨论,因为可以从众人来自不同角度的讨论之中,弥补自己思考的漏洞。
他同时也喜欢,一个有着足够智慧和威望的人,在这样的时刻,能够一槌定音地给他成熟而可靠的建议。
卫王有个什么劳什子齐政,他也同样有着一个才华惊人的荀先生。
荀先生名叫荀十三,他并不知道对方这个名字到底从何而来。
但他知道,荀先生跟着他已经二十多年,兢兢业业,助他良多,是他幕僚团中,当之无愧的首脑,无数次为他一锤定音,几乎从未让他失望过。
这一次,同样也不例外。
正当他的期盼在心头生出,荀先生的声音就缓缓响起。
“诸位之言,不得要领,如何能为殿下分忧?”
“如今殿下大事已经箭在弦上,势如骑虎,断无不发之理,吾等之言,当立足如何增加胜算。”
“在此之上,备兵甲,积钱粮,收两淮,皆为应有之理,所虑无非该如何完善施行。”
“同时,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在举事之前,殿下的暂时潜伏也同样有着十足的必要。”
“朝廷必然会派出人手前来江南,若是没有注意到殿下,只是清查皇甫烨逆党,我们该如何行事?若是注意到了殿下,咱们该如何应对,有什么办法可以转移朝廷钦差的注意,或者制造假象迷惑?”
“在这样的条理之下,讨论才会有实际意义,而不至于陷入漫无目的地争论。”
“至于方才所言之给予北渊和西凉的条件,老夫以为,这并不是问题。”
“其一,这些条件兑现的前提,乃是殿下成功登顶,只要成功登顶,届时咱们可以腾挪的空间就大多了,可以再想办法。”
“其二,西凉国主暂且不提,北渊这一任渊皇乃是一代雄主,他岂会真的被这些条件所迷。对他这样的强者而言,他想要的东西,从来都是自己去拿。”
“如果他们在北疆出兵,必然会趁火打劫,若是朝廷北疆之兵,将他们拦住了,那殿下登基之后,只要加大封赏,北渊也只能无可奈何。若是他们拿到了许多土地城池,那我们许与不许也就无用。”
“其三,当前去想那些问题太过遥远,我等之目光,当聚焦于殿下登基,至于其余之事,可待日后再行讨论。”
当荀先生的话音落下,木屋之中,众人皆是点头称是。
越王终于缓缓开口,“依照此言,该如何行事?”
荀先生回答道:“加快积蓄钱粮之步伐,兵甲、兵员,亦同步施行,同时在朝廷上,让人做戏,转移朝廷的注意,让他们既不能注意到殿下,同时也能隐蔽我们的动向。”
越王追问,“如何做戏?”
荀先生想了想,“殿下不妨先听听诸位的见解。”
木屋之中,一个颇为年轻的声音带着几分立功博出位的急切,开口道:“殿下,我们不妨从苏州着手。”
“其一,苏州位置重要,尤其是在商路上,如今苏州在朝廷强力掌控之下,已经对我们的商路造成了许多麻烦,如果能够将苏州重新收入囊中,对我们绝对是有帮助的。”
“其二,苏州是卫王当初的起家之地,如今苏州城中,亦有许多和卫王关系密切的人,甚至卫王那位幕僚齐政的义父义母也在苏州。如果我们朝苏州下手,这便是攻敌之所必救,卫王一系的人心必然被牵动,如此便能将他们的注意力全部牵扯到苏州,方便我们从暗处行动。”
当这个声音落下,很快便有另一个声音开口反对。
“此言不妥!”
“苏州诚然是朝廷之所必救,但同时,朝廷对苏州的关注也是别的地方难比的。一旦惊动,所引来的关注力度可能会全不一样,在这样的情况下,一旦暴露,岂非得不偿失?”
“同时,在前苏州知府林满和苏州商会会长死后,苏州亲近归附江南商会的士绅也一样被清洗大半,高远志执掌苏州大半年,咱们在苏州的势力已经大不如前,要想动苏州,咱们需要调动怎样的力量?在不暴露实力的情况下,如何做到?暴露实力,这岂不是自投罗网?”
一番话,驳斥得那年轻幕僚哑口无言。
越王安静听完,缓缓道:“荀先生,可有建议?”
荀先生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带着智珠在握的沉稳,“谋划苏州的确是可以牵动朝廷注意,甚至还能试探朝廷对我们的态度。但就如方才茂才兄所言,或许会得不偿失。而对殿下而言,当前应当以稳为主,一切为了三个月之后大事。”
“所以,在下建议,不如鼓动江南士绅和在朝官员,针对皇甫烨逆党案,进行一番争吵讨论,将朝廷的注意力,牵制在朝堂。”
越王缓缓点头道:“善!”
山东,莱州府。
府城之中,最宏伟大气的建筑,并非府衙。
齐王府在城西,占地广阔,气派恢弘。
这是有着藩王居住的府城的常态。
不过和其余谨小慎微,生怕被御史找上门来,只敢躲在府上造小人的藩王不同,齐王即使到了封地,也没有谁敢如何轻视或者刁难。
因为,齐王虽倒,齐王党也散了,但皇后娘娘毕竟还在位。
齐王这位以豪横著称的皇子,依旧拥有着嫡子的身份,不是那些寻常皇子可比的。
所以,即使在齐王就藩之后,也依旧有许多人,前来归附。
而当朝廷中的惊天变故传来,齐王府在短暂的惊愕过后,居然生出了几分兴奋的情绪。
其中,尤其以如今齐王最为倚仗的南先生最为典型。
此刻的南先生,便正在齐王面前,开口对着这位殿下,讲述着自己的大计。
“殿下,在下以为,如今正是殿下争夺天命的最佳时机。在下绝非妄言,其原因有三。”
“其一,如今楚王覆灭,朝中实力最强的,便是殿下!”
“殿下别看当初您的附庸们都如树倒猢狲散了,但殿下嫡子身份犹在,如果这树重新立起来,猢狲们也自然会回来的。”
“殿下在朝堂的实力,远胜卫王,这便是殿下的实力之胜!”
“其二,楚王谋逆,自取灭亡,已成定局,但卫王根基浅薄,而且此事实情如何,尚未可知,对卫王明明在外剿匪,却千里奔袭回京的内情,朝野之间亦多有议论,不过无论如何,殿下远在山东,是必然不可能与此事有关的。”
“殿下可以炮制流言,而后兴兵为陛下报仇,殿下身负嫡子之名分,天经地义,此乃大义之胜!”
“其三,山东河北之地,豪杰遍野,但多年来,除开在后汉有所成就之外,其余历次,不论是窦建德还是齐神武,都功亏一篑,在朝堂之上,已经被关中、两淮、江南,压制多年,山东豪杰渴望朝堂的地位久矣。”
“殿下若能振臂一呼,豪杰之士必当应声归附,共举大业。而从山东之地一路至于中京城下,皆无险可守,以河北山东之精兵,再加殿下在关中的人望,两相夹击必能攻克中京。”
“而后安定江北,再徐图江南,则大业可成!此乃殿下地利之胜。”
“有此三胜,殿下大业,何愁不成!”
南先生的话,充满着诱惑地传入齐王的耳中。
齐王却皱着眉头,“听南先生这话,好像本王当初被勒令就藩,还是好事了?”
南先生点了点头,“的确是好事,岂不闻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殿下离开,卫王和楚王火并,殿下携大义之名,兼沛然之力,重回中京,安定朝堂,稳坐天下,这便是晋文公的旧事啊!”
齐王的眉头愈发皱起,“但本王如今并无一兵一卒,岂有举事之理啊?”
南先生摇头道:“殿下当知,有时候,天下大事,其实本就处在一种微妙的状态之中。便如此刻中京,卫王大权在握,其余人真的都服气吗?可他们不服气又能如何呢,又没有别人可选,但若是殿下举事,那便完全不同了。”
“殿下曾经的旧部,惶惶不安的楚王党,甚至怀疑卫王手段的忠义之士,都将站在殿下这头。”
“以殿下之声望,与区区卫王分庭抗礼,几乎是手到擒来。”
“殿下,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你应该尽快决断了!”
听着南先生的话,齐王叹了口气,“你说的,本王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可是母后尚在中京,本王身为人子,岂不是将母后置于险地?”
南先生的脸上露出几分狠辣,“皇后娘娘可是母仪天下的后宫之主,卫王为了名声计,必不敢对皇后动手。他若是敢对皇后娘娘动手,那便是坐实了他不忠不孝的名头,给了天下人攻讦的借口,更利于殿下的大计。”
齐王听完,沉默良久,“罢了!也是该做决定的时候了!”
南先生的眼底,闪过一丝喜色,“在下提前恭喜殿下!”
齐王看着这位自他来到齐地便前来主动归附,并且展露了不俗本事,很快成为自己头号幕僚的男人,深吸一口气,“来人啊!”
几个亲卫立刻走进,“殿下!”
南先生疑惑地看着这几个人,耳畔便传来齐王的声音,“将此人拿下!”
直到被按在地上,南先生依旧没有从懵逼中回过神来。
“殿下,殿下,你这是何意啊!在下只是建言,殿下若是不听也是无妨,何必如此啊!”
齐王冷哼一声,“先有独孤胜,后面又来你个南先生,怎么?都把本王当傻子不成?”
“本王只是不想琢磨那么多,不代表本王没脑子!”
“他娘的,还想鼓动老子去自寻死路,好给你江南的主子争取浑水摸鱼的机会是吧?做梦!”
听见这话,南先生的面色陡然一变,“殿下,这是何人构陷,在下和江南势力并无瓜葛啊!”
齐王却压根不搭理他,抖了抖袖子。
“来人啊,笔墨伺候!”
“本王要写一封亲笔信,然后和这货的脑袋一起,给老六送去。”
“他娘的,就齐政那脑子,本王是嫌命长了不成,还要折腾!”
齐王啐了一口,亲自写起了信。
三日之后,当齐王的亲笔信在飞马加急之下,和南先生的头颅一起送到中京城时,来自江南集团的反击,也正好在朝堂之上掀起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