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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8章 齐贺下江南

    “客路青山外,行舟绿水前。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

    当钦差的船队浩浩荡荡地沿着运河,穿过了两淮,遥望见了江南之地,负手站在船头,意气风发又十分悠闲的齐侯,当场就念了两句诗。

    在甲板上,还站着另外一个人。

    此人像貌儒雅,身形笔直,四品官服更衬得他颇为精神。

    八分官样,生动形象。

    一眼望去,便仿佛是朝廷官员形象代言人。

    这位,便是如今的都察院左佥都御史贺间。

    出身书香门第,自小深受诗礼熏陶,少有神童之名,恪守君子之行,少年得志,十八岁中榜眼、点翰林,而后仕途一直清贵。

    天德十四年,三十二岁的贺间被外放杭州知府,这显然是要积累地方主政经验,为今后进一步重用做准备了。

    毕竟宰相必起于州郡,既是成例,也是科学。

    这和如今的苏州知府高远志的履历,不能说非常想象,只能说是几乎一样。

    但没想到的是,就在这一次本该是仕途飞跃的时候,一路顺风顺水的贺间,竟遭遇了滑铁卢。

    贺间在杭州知府的任上,不仅毫无建树,更是几乎得罪死了的当地士绅,惹得他们在一位致仕官员的带领下,联名上奏朝廷,举报贺间。

    而后朝中的江南势力鼓动,陛下无奈,将其弄回了京城,扔在了都察院,当了左佥都御史。

    同样的正四品,都察院也还是实权实职,结合贺间之前灰头土脸丢人至极的经历,这不得不说是先帝的天恩浩荡,舍不得这位自己登基第一科的榜眼郎了。

    贺间也很感动,在都察院沉寂了两三个月,顺带熟悉了各种操作之后,就振作了起来。

    挥舞着监察之刃,刀刀砍向江南,被他斩下马的出身江南的官员,不说十个,也有七八个,战绩不俗。

    但谁能想到,这样一个人,会是江南埋进朝廷的暗子呢!

    而当齐政确认了贺间的身份,他当初在杭州的那段经历,以及后续在都察院的战绩,在齐政眼中也变得耐人寻味了起来。

    不过这也很正常,大家都不是傻子,都明白情报工作的重要,不论是敌国还是敌对势力,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才是常态。

    只不过国与国之间,往往是斗而不破,而势力与势力之间,往往就是你死我活了。

    此刻的贺御史浑然不知自己的身份已经对齐政单向透明,看着诗兴大发的齐政,一脸愁苦。

    他的脸上,没有半分【我胡汉三又回来了】的喜悦,反倒是叹着气感慨道:“齐侯可真是好雅兴啊!”

    齐政扭头,诧异地看着贺间,“贺御史何出此言,难不成此情此景,不应这首诗吗?”

    贺间再叹一声,走到齐政侧后方,忧心忡忡道:“齐侯,此番你虽以钦差之尊,总理五省军政,权柄无二,但江南之难,恐怕会超出你的想象啊!”

    齐政挑眉,摆出一副【我还能不知道江南】的神情,轻笑一声,“哦?他们有那么厉害吗?你可不要危言耸听啊!”

    贺间叹了口气,“齐侯,下官自然知道你当初和陛下一起,在苏州打赢了一场,但这一次不一样啊,咱们面对的,可不是苏州一个府城,而是整个江南五省的力量。”

    他顿了顿,情真意切道:“齐侯带上下官一起前来,想必也调查过,下官之前当过杭州知府,当初在杭州折戟沉沙,就是因为当地士绅抱团。”

    “他们抱团到了什么程度,下官当初上任,听不懂当地土话,他们就公然当着下官的面,用土话交流。下官身为知府,要主理政务,他们就随随便便糊弄一点小事过来,告诉下官杭州一切安宁,无需下官操心。下官要出去巡视乡野,他们就跟着,用土话告诉乡民不得胡言乱语,让他们翻译言语,下官说的和他们转述的完全是两个意思。”

    说到此处,贺间的脸上,还难以自持地流露出几分无奈和愤怒,“直到下官勉强听得懂地方话了,才能稍稍行使几分知府职权,但整个衙门和城池,上上下下都是他们的人,他们的眼线,下官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中,想接触几个在他们之外的人都困难,根本无法割开这层层迭迭的关系网。”

    “所谓的朝廷皇命,他们虽然不敢明面上抵抗,但有的是办法推诿躲避,本质上,他们就不会因为你是他们的父母官或者朝廷的钦差而乖乖听话。”

    “当初齐侯和陛下在苏州,闹破了天,也就是把苏州一锅端了。”

    “但咱们这次是带着清查皇甫烨逆党的任务来的,一旦查实那就是抄家灭门的事情,而且范围更是囊括江南五省,他们必然会更加抱团取暖,情况愈发困难。”

    “齐侯若是如曾经卫王那般先隐姓埋名,刺探情报,寻找盟友,或许还有机会,但这般高调张扬,扬州盐商热烈而谦卑的欢迎,到了江南,恐怕就将变成阳奉阴违,结团对抗,此行会很难啊!”

    听着贺间如此情真意切,毫无保留的话,齐政心头暗自咋舌。

    若非知晓真相,恐怕大多数人在这一刻,就已经放下了一半戒心了吧。

    齐政点了点头,“贺御史说得有道理,本官记下了。”

    齐政嘴上说着记下了,但那表情却哪有半分记下了的样子。

    瞧着他这吊儿郎当的表情,贺间只当他是年少成名,年轻气盛,心高气傲,正要继续劝说,耳畔便听得齐政一声轻咦。

    他顺着齐政的目光瞧去,表情一滞。

    只见江对面的镇江码头,人山人海。

    等船队靠近,锣鼓喧天。

    南京巡抚陆十安亲自带着巡抚衙门的属官以及江宁士绅代表,赶到了镇江,就为了迎接这位钦差大人。

    不论是从齐政如今的地位,和钦差该有的场面,还是从陆十安与齐政的私交,这位本已经仕途终结,在家养老却被重新启用,成为一方封疆的毒舌侍郎,赶来镇江迎接一场,也都不亏。

    码头上,虽因先帝丧期,没有大红大紫的炫目陈设。

    当船队缓缓靠岸,齐政踩着舢板走了下去,陆十安快步迎上,恭敬叩首,“下官拜见钦差大人!”

    这一拜,齐政没有阻止,因为陆十安拜的不是他,而是他所代表的陛下。

    而后陆十安起身,朝着齐政行礼,身子还没弯下去,就被齐政一把扶住,“陆大人,你我之间,何必多礼。”

    陆十安看着这张时隔一年依旧俊美如昔的面庞,笑着道:“齐侯折煞下官了,下官可不想因为失礼小事,得罪一位风头无二的当朝红人啊!”

    齐政翻了个白眼,佯怒地看着他。

    而后一老一少,把着手臂,相视大笑。

    这一幕,瞧得一旁的贺间,陆十安带来的属官和士绅代表们心头都是悄然一震。

    看来陆十安和朝廷,至少和这位当朝第一红人的齐侯爷,关系着实不一般啊!

    寒暄两句,双方就开始介绍。

    齐政向陆十安和众人介绍了同来的左佥都御史贺间,以及其余从属;

    陆十安向钦差使团介绍了到场的属官和士绅代表;

    双方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流。

    陆十安在码头发表了公开讲话,代表南京官民,热烈欢迎钦差大人前来南京省巡抚。

    码头上本该鸣放的烟花因为先帝丧期改为了十分热闹的擂鼓表演。

    陆十安表示,先帝驾崩,南京官民十分悲痛,愿意在陛下的带领下,继承先帝遗志,一起为了盛世之梦而努力奋斗,南京省官民也将齐心协力,将南京省打造成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人间乐土。

    钦差齐政回应道:“陛下此番派本官前来南京,是为了彻查楚王逆党案,但同时,也是防止地方趁机胡来,制造冤狱。本官会收拾逆犯,也会为无辜之人站台。本官相信,在陆巡抚的治下,南京省不会出现那些冤狱,也请大家安心!让我们一起,在陛下的光辉指引下,向着太平盛世,昂首阔步前进!”

    当天中午,巡抚陆十安率领南京官绅,在北固山的北固楼举行了欢迎宴会。

    宴会现场,除开镇江府艺术团体表演了镇江府极具特色的经典艺术节目之外,陆十安还展示了当初钦差大人随陛下回京之时,所赠的诗卷,赢得了满场赞誉。

    以茶代酒的宴会上,陆十安在祝酒辞中强调:“愿以此次钦差前来为契机,在钦差大人的指引下,携手应对解决诸多问题,为构建大梁新时代注入崭新力量。”

    钦差大人齐政高度赞赏南京省的发展成就,表示愿与南京官绅一道,维护公平正义,营造美好江南。

    宴会在和谐美满的氛围中结束。

    忙完了场面上的事情,一行人在镇江府中住下。

    住处自然不用考虑,有的是士绅愿意提供自己的园子,以博钦差大人赏识。

    至于说这些人难道就不怕江南势力吗?

    首先,江南集团再强也不可能真的囊括所有的江南士绅,江南士绅若是真都倒向了越王,朝廷也太失人心了,而越王肯定也早就起事了;

    其次,陆十安主政近一年了,要是没点收获,他对得起先帝那般看重吗?

    到了住处,陆十安歇脚之后,又来拜访齐政。

    齐政正在与贺间说着明日安排,见陆十安过来,连忙起身招呼。

    陆十安笑了笑,“贺大人也在啊,那老夫稍后再来。”

    齐政连忙叫住他,而后很直白地找了个由头将贺间支了出去。

    他的防备,几乎是摆在了明面上。

    但朝野都知道他和陆十安的私交,贺间对此也没话说。

    待同行的田七和张先把住房门,确保无人接近之后,陆十安笑着朝门外努了努嘴,“没事吧?”

    齐政笑着摆了摆手,“无妨。”

    陆十安早已把齐政当做和他一个层次,哦不,还要高一个层次的人物看待了,既然齐政说没事,那他就完全不担心。

    看着齐政,他的脸上渐渐绽放出由衷的笑容。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事儿还真让你做成了!去年卫王就带着几十号人来苏州的时候,谁能想到,才刚生出争储念头的他,短短一年多,就能继位为帝,执掌天下啊!”

    “而你小子,也居然从一个一无所有的白身,一跃成了孟夫子的关门弟子,当朝侍中,更是封了侯,文官封侯,想到这些,老夫就经常半夜坐起来扇自己巴掌,这一辈子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齐政连忙摆手求饶,“您老就别编排我了。都是机缘巧合,封侯这个吧,也是殿下想要感谢,再加上在山西和跟着回京平叛,的确挣了点军功,这才有了这个际遇,侥天之幸,侥天之幸。”

    陆十安呵呵一笑,不再调侃齐政,“说实话,一开始你们进京的时候,我是真有些担忧。”

    “不过后来,听说你们搞得还不错,先拿下俞家,顺带破了户部魏奇山的案子,接着居然在周山上一举成名,成了孟夫子的弟子。你不知道,老夫一开始听说周山收徒之事的时候,就想过你小子有没有可能中,但没想到还真成了。”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幸好你没送老夫这首诗,否则老夫怕是要直接辞官挂印,隐居自怜了。”

    齐政只能尴尬一笑,觉得毒舌侍郎果然名不虚传,即使收敛了,这嘴还是跟淬了毒一样,“姜太公像这年纪还没出山呢!您老正是大有可为的时候!”

    陆十安轻笑一声,旋即缓缓收敛神色,“但是,你们离京前往山西的时候,老夫是真慌了。谁知道一会儿一个捷报,一会儿一个捷报,听着听着,就传来那个惊天变故。”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开口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齐政知道他想问什么,笑着道:“朝廷的公文上说的都是真相。”

    陆十安知道齐政不会骗他,缓缓点头,“如此说来,先帝真有擎天之魄力啊!”

    他站起身来,朝着北面恭敬一拜,向着已经见完了最后一面的先帝表达着由衷的尊敬。

    等他重新起身落座,便轮到了齐政发问。

    “最近南京和江南其余地方形势如何?”

    陆十安嗤笑道:“咱们好了,自然就有人急了。就在半个月前,江南总督俞翰文来了江宁视察军务。老夫虽然看他不惯,但官位在此,便也陪着他走了一遭。”

    “结果他居然敢横挑鼻子竖挑眼,老夫当即就给他骂了回去,论剿灭倭寇之事,我南京省比他治下的哪个省成绩都要出色,他有什么资格挑老夫的毛病!”

    “结果你猜他怎么说?”

    “他当即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怒斥老夫,说老夫不懂尊卑,别以为跟陛下关系好,他就不敢处置,朝廷是有法度的,老夫要是不尊法度,他就敢处置!他相信陛下会秉公决断!如果陛下也不遵守法度,那就不是好皇帝,而是独夫了!”

    齐政的眉头登时猛地一挑。

    这话,可以说是能被御史直接参死的程度了。

    以俞翰文的地位和阅历,竟然敢这么说,显然是有着很明确的考量,而不是真的被气急了。

    陆十安的神色也变得凝重,“他最终也没把老夫怎么样,但他的态度,很值得深思啊!”

    齐政缓缓点头,神色也同样严肃。

    陆十安微微前倾着身子,看向齐政,“如此困局,你可有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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