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陈宴抬首时,眉梢还凝着几分方才听胎音的柔和,闻言眼底掠过一抹亮色,意外之余更多了几分赞许。
    他顺势直起身,动作轻柔地扶着裴岁晚的肩让她靠得更稳妥些,声音带着未散的暖意,却多了几分沉稳:“阿炅这动作倒是快呢!”
    原以为受天气影响,起码最快得查到明日的.....
    谁曾想这到晚上就出结果了!
    裴岁晚指尖轻轻搭上陈宴的手臂,带着几分温软的力道推了推,鬓边碎发随着动作微微晃动,映着屋内暖黄的灯火,更显眉眼柔和。
    她抬眸望着他,声音轻得像落在绒毯上的雪:“夫君,高县尉那边有正事,你就先去忙吧!”
    “妾身就先回房,早些歇息了.....”
    裴岁晚知晓,若是自己不提出来,就会让自家男人为难.....
    这才刚调任万年令不久,可不能因为她而耽误了公事!
    陈宴望着女人眼底,那藏不住的体贴与善解人意,心头暖意更甚,喉间溢出一声低低的应和:“好。”
    随即,目光一转,落在候在旁侧的蓉儿身上,叮嘱道:“照顾好夫人!”
    “是。”蓉儿连忙上前一步,腰身弯得更低,脸上满是恭敬与郑重,重重颔首应道:“国公放心!”
    陈宴脚步刚迈出去半步,又猛地顿住,转身时眼底仍带着未散的牵挂,目光牢牢锁住裴岁晚,再次叮嘱道:“这些天每日都得让云姑娘,给你把把脉.....”
    “知道啦!”
    裴岁晚望着他微蹙的眉峰,温顺地点头,指尖轻轻覆上他的手背:“夫君放心,妾身记着了,每日都会让云姑娘来的。”
    顿了顿,轻推陈宴,催促道:“夫君去忙公务吧!”
    “可别让高县尉等久了....”
    “好好好。”陈宴颔首,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身与朱异一同快步离去。
    玄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回廊尽头的风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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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雪簌簌落着,打在暖阁的雕花窗棂上沙沙作响。
    阁内地龙烧得正旺,氤氲的热气裹着姜汤的辛辣暖意,驱散了室外的酷寒。
    高炅身着一身青色锦袍,袖口还沾着些雪沫,正捧着瓷碗小口喝着姜汤暖身,见玄色身影掀帘而入,连忙搁下碗起身,拱手躬身行了个规整的礼,声音带着几分刚从寒夜中归来的沙哑:“见过大人!”
    陈宴抬手摆了摆:“无需多礼!”
    随即,迈步而入,肩上狐裘还带着室外的寒气与雪粒,随手便搭在了主位的椅背上。
    狐毛蓬松,沾着的碎雪遇热很快化作细水珠。
    他未及落座,目光便牢牢锁住高炅,双眼微眯,迫不及待地询问:“快与本府说说,是谁的墓穴?”
    俨然一副感兴趣的好奇模样。
    众所周知,成都最多的密密麻麻的零,而长安最多的则是古墓!
    毕竟,西安修地铁的时候,一不小心就会挖到一处大墓.....
    高炅垂眸略作沉吟,似在斟酌措辞,片刻后抬眼看向陈宴,神色凝重,声音压得更低了些:“是六百年前,汉代的墓!”
    顿了顿,继续沉声回禀,“从陪葬的玉质印章、封泥残片,还有几枚保存尚完好的简牍来看,墓主人应该是咸阳侯刘参的男宠!”
    陈宴闻言,眉头倏地微挑,浮起几分复杂难辨的神色,唇角还勾起一抹极淡的戏谑。
    他缓步落坐主位,指尖叩了叩桌面,语气带着几分玩味:“不会是那个与咸阳侯,爱得死去活来的男宠容祈吧?”
    那是一段基情满满的故事.....
    传闻咸阳侯为他遣散姬妾、建金屋藏娇,甚至死活要扶他为正妻,死后还为他请封诰命。
    没想到竟真有其墓。
    这还是陈某人闲来无事时,翻看史书了解这个时代,与曾经的历史线有出入的地方,偶然间看到的.....
    高炅重重颔首,语气笃定:“正是此人!”
    顿了顿,往前半步,俯身压低声音补充,“而且,墓穴并未遭洗劫一空,仅被盗了一部分,棺椁两侧的玉器、青铜礼器还余下不少,皆是汉代珍品!”
    说罢,直起身,不自觉长叹一声,眼底带着几分难掩的感慨:“那位咸阳侯对他,是真的宠爱啊!”
    “寻常贵族陪葬已算丰厚,可这容祈的墓,规格堪比列侯,余下的宝物尚且如此,被盗走的恐怕更是稀世之物。”
    咸阳侯对那名为容祈的男宠的偏爱,从陪葬上就可见一斑了,就连墓穴都是王侯级别的.....
    陈宴眨了眨眼,喃喃道:“这样吗?”
    他指尖在桌面轻轻一敲,目光骤然沉凝,看向高炅沉声吩咐:“那先命人将墓所在封锁起来,加派守卫,不许任何人靠近半步!”
    稍作停顿,又补充道:“过些时日,再对容祈的墓,进行抢救性发掘!”
    陈某人对爱情故事,没有任何兴趣,男男之间就更没有兴趣了。
    在听到仅被盗了一部分后,他此时此刻,满心满眼都是如何“考古”,如何“合法盗墓”,捞到更多的宝贝.....
    高炅闻言,立刻双手抱拳,腰身微躬,朗声应道:“遵命!”
    尽管高炅不懂何为“抢救性发掘”,但对于自家大人的话,照办就对了.....
    陈宴指尖顿在桌面,抿了抿唇,忽然想起了正事,方才被古墓奇闻牵走的思绪瞬间拉回,眼底重拾锐利,沉声追问:“方才说还查到了雇主的身份......是谁!”
    话音落下,暖阁内的空气,似都凝了几分,烛火映着紧绷的下颌线。
    陈宴很想知道,究竟是何方神圣,不将他放在眼里.....
    高炅垂眸躬身,声音沉得像暖阁外的寒铁:“大人,是开明坊的乡绅袁疏!”
    顿了顿,继续补充道:“属下查了一下,这袁疏近期绸缎庄、粮铺接连亏损,家底已空,生意出现了巨额亏空!”
    “雇摸金校尉盗容祈的墓,应该是盯上了其中的珍宝......”
    “想以此来填补亏空!”
    陈宴眉头倏地皱紧,眼底掠过一丝疑虑,指尖不自觉摩挲着下颌的薄须,语气带着几分审视:“只是乡绅?”
    “没有其他的身份?”
    暖阁内的烛火,映着沉凝的神色。
    按常理而言,一个乡绅,开明坊的地头蛇,不至于那么没脑子,消息也没那么不灵通吧?
    尤其是在处决施家人,不可能不知道,他陈宴调任万年令了.....
    怎会公然干这种蠢事?
    动机是什么?
    总不能是纯挑衅吧?
    高炅重重一点头,眼底满是认同的凝重,沉声应道:“属下也有此困惑!”
    顿了顿,语气愈发沉凝,“属下追查时特意核实过,袁疏祖上便在长安扎根,世代经营绸缎、粮米生意,他自接手后一直守着祖产,甚至很少出雍州地界!”
    陈宴指尖猛地攥起,眉峰拧得更紧,语气里添了几分急切,沉声追问:“那他现在何方?跑了没有?”
    高炅躬身回话,带着十足的稳妥:“仍在长安郊外的庄子上!”
    “属下为确保万无一失,特请协助调查的侯莫陈掌镜使,派绣衣使者前去监视了.....”
    陈宴闻言,嘴角微微上扬,眼底锐利褪去几分,满意地点点头,夸赞道:“做得不错!”
    “阿炅,办事很周到啊!”
    这干练程度,完全不输于游显....
    很是让人省心!
    高炅脸上瞬间堆起满满的笑意,眉眼都舒展开来,躬身拱手时语气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谄媚:“多谢大人夸奖!”
    他微微抬眼,望着陈宴,语气愈发恳切,“这都是属下的分内事.....”
    稍作停顿,又顺势补充道:“能有幸跟在大人身边,得大人提点栽培,属下又岂敢不尽心竭力呢?”
    “只求不辜负大人的信任!”
    没有谁比高炅更清楚,这能跟在陈宴大人身边,展现能力增进感情的机会,有多么来之不易!
    日后能不能平步青云,就全看现在了.....
    陈宴抬手虚指了指高炅,眼底笑意更浓,带着几分打趣道:“你小子!”
    高炅脸上的谄媚褪去几分,问出了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就是属下不懂,那袁疏为何敢公然弃尸于街?”
    你说这人没脑子吧,又能发现容祈之墓,并成功盗掘....
    你说他有脑子吧,偏偏又干些引火烧身之事!
    陈宴双手背于身后,缓步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漫天风雪,淡然一笑,意味深长道:“想不通咱就不想了.....”
    旋即,转头看向满脸困惑的高炅,眼底闪过一丝锐利,“去当面问问他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