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年县衙正厅内,炭盆里的银骨炭燃得正旺,红焰跳跃,暖气流淌间驱散了周遭的冷冽。
陈宴身着玄色锦袍,袍角绣着暗金色流云纹,斜倚在铺着厚毡的坐榻上,右手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炭盆边缘的铜筷,目光落在跳跃的火光中,神色淡然。
宇文襄手持一册竹简,躬身立在暖光里,汇报道:“大人,在下边新墓中寻到新的诸多奇珍异宝,现已全部登记造册!”
陈宴目光从炭火光中收回,落在宇文襄手中的竹简上,缓缓颔首:“好。”
他指尖停顿了一瞬,随即吩咐道:“待会便带着清单,将那些宝贝仔细清点,妥善入库封存。”
“是!”宇文襄恭敬应答。
一旁的孙象白见状,眸中闪烁着炽热的崇敬之光,看向陈宴的眼神满是折服,往前凑了半步,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激动,忍不住高声赞道:“大人,您真的神了!”
顿了顿,按捺不住满心好奇,语气急切地追问道:“您怎知那里面还别有洞天的?”
陈宴缓缓端起手边的青瓷茶碗,浅啜一口热茶,喉结滚动间,才慢悠悠开口:“咸阳侯此生爱极了容祈,生前对他极尽宠爱,恨不得将世间所有珍奇都捧到他面前,死后又怎会甘愿分离,让他孤守一座空墓?”
顿了顿,又继续道:“是故,本府特意让夜游神君,再去探了探,果真是墓中墓!”
陈某人没有黄金瞳,更不会未卜先知,但他懂人性.....
咸阳侯生前都那般“叛逆”了,死后难道会消停?
孙象白听得心服口服,当即竖起了大拇指,语气里满是真切的钦佩:“大人慧眼如炬,仅凭传闻与表象便能洞悉墓穴玄机,这般洞察与远见,属下实在钦佩万分!”
陈宴微微颔首,将目光投向一旁侍立的宇文襄,缓缓吩咐道:“那些珍宝既已登记造册,便尽快安排人手稳妥搬走入库。”
顿了顿,目光望向窗外飘落的雪花,语气添了几分悠远:“待珍宝尽数移出后,便将那墓中墓彻底封上,莫要再让人惊扰。”
陈某人不懂也不理解男男之间的爱情,但是尊重....
成全他们在地下的长相厮守。
“遵命!”宇文襄当即躬身抱拳,恭敬应答。
陈宴吩咐完事宜,目光转向坐在厅侧角落里的高炅。
高炅今日并无要紧公务,正捧着暖炉静坐,神色悠然地看着厅中炭火,倒显得几分清闲。
陈宴唇边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语气带着几分随性的邀约:“阿炅,瞧你今日闲来无事,左右也是闲着,不如咱俩来对弈一局,如何?”
高炅闻言,猛地抬起头,脸上漾起爽朗的笑意,没有丝毫犹豫,当即朗声应下:“好啊!”
话音刚落,便将手中暖炉往旁边案几上一放,搓了搓手,摩拳擦掌地往前凑了两步,语气里满是不服输的劲头:“此前属下与您对弈,连着输了三局,今日难得有机会再战,属下说什么也得赢回来,一雪前耻!”
俨然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
陈宴见他这般模样,忍不住低笑出声,眼底的笑意深了几分,语气带着几分调侃与期许:“哦?这般有信心?”
“那你可得好好努力了,本府可不会手下留情!”
红叶很快将东西取来,手中捧着一方精致的乌木棋盘,棋盘两侧分放着黑白两盒玉石棋子。
动作麻利地将棋盘,在厅中主案上摆放整齐,又将棋子一一归置妥当,躬身退至一旁侍立。
随着陈宴手中黑子轻轻落下,“嗒”的一声轻响,二人的对弈正式开局。
半炷香后。
棋盘之上,黑白棋子犬牙交错,局势正酣。
陈宴指尖捏着一枚黑子,沉吟片刻刚要落下,高炅也俯身盯着棋盘,眉头微蹙,琢磨着破解之法。
就在这时,一名衙役快步闯入厅中,脚步轻捷却难掩急切,躬身拱手恭敬汇报:“大人,京兆府刘府尹亲自到访,此刻正在衙门外等候,说有要事求见!”
陈宴闻言,捏着黑子的手一顿,缓缓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语气带着几分诧异:“老刘?他不在京兆府处理公务,平白无故跑万年县来作甚?”
说罢,目光重新落回棋盘,指尖微动,黑子“嗒”地一声落在关键处,瞬间扭转了局部态势。
做完这一步,他才抬手示意衙役:“快请.....”
只是话还没说完,一道急切到嘶哑的呼喊,便从门外冲破风雪传来:“大人,救命啊!”
只见刘秉忠的身影已踉跄着撞开厅门。
许是跑得太急,脚下一个趔趄,“噗通”一声重重摔倒在地,膝盖与手掌狠狠磕在冰凉的青砖上,疼得龇牙咧嘴,却顾不上起身。
他挣扎着撑起上半身,双手在地面胡乱摸索着,目光死死锁定案几后的陈宴,眼底满是濒临崩溃的慌张与惊惶,声音带着哭腔般的颤抖,高声大喊:“还望大人施以援手,救救下官!”
陈宴见刘秉忠这般狼狈失措的模样,嘴角先是微微一扬,指尖一松,手中的黑子“嗒”地落在棋盘上,也不顾棋局正酣,当即起身,快步上前。
他伸出手,稳稳托住刘秉忠的胳膊,稍一用力便将人扶了起来,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老刘,这离年关还有一个多月呢,你怎么反倒提前给本府行起大礼来了?”
“这般郑重其事,本府可没准备压岁钱给你啊!”
刘秉忠被扶起后,浑身的颤抖丝毫未减,双手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攥着陈宴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衣袖里。
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得不成样子,眼神里满是被恐惧淹没的慌乱与绝望,声音带着哭腔的哀求:“您可一定要救下官!”
随即,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急促的呼吸,却依旧止不住声音发颤:“现在能救下官的,也就只有您了!”
厅内气氛凝重,孙象白心里满是疑惑,悄悄侧过身,用手肘轻轻顶了顶身旁的余孝颉,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解喃喃:“刘府尹这是得罪谁了?竟慌成这副模样,连命都快保不住了?”
余孝颉眉头紧锁,闻言也附耳低声猜测:“莫不是得罪了太师、太傅吧?”
话音刚落,他又轻轻摇了摇头,自己先否定了这个猜想:“也不对呀,但凡真的得罪了那两位,怕是早就直接将刘府尹下狱问罪了.....”
高炅站在一旁,也将两人的私语听在耳中,眉头微蹙,顺着话头低声补充道:“而且刘府尹向来行事谨慎,凡事都懂得进退分寸,绝无那种可能的....”
三人目光交汇,皆是一脸了然,随即齐齐缓缓点头,却又愈发的疑惑。
陈宴朗声吩咐:“上壶热茶来!”
话音落下,便扶着刘秉忠的胳膊,径直拉着他往方才对弈的案几旁走去,将人按在另一侧的坐榻上坐下。
自己则在对面落座,语气放缓了几分,带着安抚的意味:“老刘,莫急莫慌,坐下来慢慢说。”
陈某人也好奇,是什么让堂堂京兆尹,给吓破了胆的.....
而得罪大冢宰爸爸二位的可能性,是第一个排除的!
老刘同志最快趋利避害了!
热茶很快被衙役端上桌。
刘秉忠双手捧着茶碗,指尖感受着瓷壁的暖意,猛灌了一大口热茶,滚烫的茶汤顺着喉咙滑下,总算压下了几分心口的慌乱。
他缓了缓气息,眼神依旧带着惊悸,看向对面的陈宴,声音低沉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大人,近来京兆府.....好似被下了某种诡异至极的诅咒。”
陈宴也端起自己的茶碗,浅啜了一口热茶,语气里带着几分好奇追问:“什么诅咒?竟能让你慌成这般模样?”
刘秉忠猛地放下手中的茶碗,胸膛微微起伏,脸上血色未复,眼神里满是后怕,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惊惶:“大人,此事要从半月前说起.....”
“彼时京兆府官署的正厅梁柱上,不知被何人用鲜血写下了一行字——‘京兆府吏,当逐一赴死’。”
他咽了口唾沫,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袍下摆:“下官起初只当是市井无赖或是心怀不满的小吏装神弄鬼,故意捉弄官署,便让人将血迹擦洗干净,只吩咐手下暗中查探,并未太过放在心上。”
“毕竟京兆府执掌京畿治安,难免得罪些宵小之辈,这般恐吓伎俩也并非首次。”
陈宴端着茶碗的动作一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眨了眨眼,语气平静地追问:“然后呢?”
刘秉忠倒吸一口凉气,声音瞬间拔高又猛地压低,浑身止不住地颤栗,“自那行血字出现后不过三日,韩参军便在处理公务时,毫无征兆地倒在案前,当场没了气息!”
“仵作查验后,竟查不出任何死因,只说像是魂魄离体一般。”
“下官当时心底已有些发毛,却仍强自镇定,只当是韩参军身有隐疾。”
他抬手抹了把额头的冷汗,语气愈发急促:“可谁曾想,不过五日,张参军又在府衙后院散步时,突然栽倒在地,同样是顷刻毙命,死状与韩参军一模一样!”
“而就在方才,”刘秉忠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神里满是绝望,“李少尹刚到府衙,前一刻还在叮嘱属下值守事宜,下一刻便直直跌倒,没了鼻息!”
“短短半月,三位同僚接连殒命,全是毫无征兆、查无死因,完全应了那血字的诅咒!”
“大人,这绝非巧合,定然是那诡异的诅咒在作祟啊!”
陈宴听完,脸上并无半分悚然,反倒微微挑眉,带着几分不以为然:“你堂堂京兆府尹,执掌京畿刑狱这么多年,办过的凶案诡案不计其数,怎么还能被‘诅咒’这种虚无缥缈的说法吓到?”
随即,指尖轻轻敲击着案几,声音沉稳有力:“世间哪有什么诅咒?”
“不过是凶徒故弄玄虚,用邪祟之说掩盖杀人真相罢了。”
“那三位接连殒命,看似诡异,内里必定藏着人为的阴谋,这其中定然有凶徒在暗中作祟!”
刘秉忠用力摇了摇头,脸上满是苦涩与无奈,沉声反驳道:“大人有所不知,下官起初也这般认为,可这实在蹊跷到了极点!”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力:“韩参军出事时,他的属下就在对面案前办公,亲眼看着他突然捂住胸口,倒在竹简上没了气息,整个过程不过一呼一吸之间,根本无人靠近.....”
“张参军是在府衙后院散步,周围还有三名巡逻的衙役,众人眼睁睁看着他脚步一软栽倒,别说凶手了,连个可疑的影子都没有....”
“至于李少尹,更是在府衙门口,一众值守衙役的眼皮子底下出事的!”
“更诡异的是,”刘秉忠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颤音,“前两具尸身,仵作都仔细查验过三遍,身上没有任何刀伤、毒斑,连一丝挣扎的痕迹都没有,更找不到半点凶徒留下的凶器或是痕迹。”
“就好像.....就好像真的是被无形的力量夺走了性命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