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宴抱着襁褓的手微微一顿,眉头微挑,口中下意识地喃喃重复:“东方现五色云,状若仓廪,覆压百里?”
“这竟还有异象?”
随即,缓缓抬起头,望向庭院外。
此时天色已然逐渐黑了下来,铅灰色的天幕压得极低,细碎的雪花正簌簌飘落,落在廊下的灯笼上,晕开一层朦胧的白,哪里有半分五色祥云的影子?
他微微眯起眼,目光在暗沉的天际反复逡巡。
从东边天际到庭院上空,仔仔细细瞧了一遍又一遍。
除了纷飞的雪花与渐浓的夜色,连一丝霞光的痕迹都未曾瞧见,脸上的疑惑更甚。
季松泠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抬手再度捻了捻胡须,眼神中带着几分高深莫测的神秘,意味深长地吐出两个字:
“然也!”
其实,这个老道士望见的是:
紫气东来,弥漫庭宇,直冲霄汉!
但在场人多嘴杂,不好明说,以免给魏国公引来祸事,于是这才改了口。
裴洵抱着怀中的外孙女,目光始终落在季松泠身上,见其仙风道骨,言谈间带着几分超然洒脱,开口问道:“阿宴,这位道长是.....?”
“老夫观之仙姿卓然,眉宇间自有道韵深厚,绝非寻常修行之人!”
季松泠闻言,连忙连连摆手,脸上露出几分谦逊的笑意,对着裴洵拱手道:“大人您谬赞了!贫道可当不起、当不起啊!”
陈宴见状,笑着对裴洵解释道:“岳父,给您介绍一下.....”
“这位是季松泠道长,乃是楼观道如今的魁首!”
“乃闲云野鹤般的人物!”
而廊下一侧,陆藏锋正抱刀肃立,始终保持着警惕。
他方才便留意着这位不速之客,此刻听到这个名字,先是眉头微蹙,口中下意识地喃喃重复:“季松泠?”
“楼观道魁首?”
这名字与身份在脑海中飞速闪过,他猛地瞳孔一缩,像是想起了什么,骤然抬头望向庭院中央的季松泠,惊呼道:“江湖十大高手之一,那唯一的道人?!”
季松泠闻言,抬手按了按,脸上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语气随意得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江湖虚名而已!不值一提.....”
说罢,转头对着陈宴拱手行了一礼,眼底闪过几分真切的笑意,语气带着几分洒脱与诙谐:“贫道不过是一酒鬼!”
“承蒙国公不弃,收留贫道在长安落脚,平日里不仅未曾嫌弃,反倒每日酒钱都管够,让贫道得以酣畅痛饮,这可比什么江湖名声受用多了!”
话音落下,摸了摸自己的肚皮,露出一副心满意足的笑容,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裴洵在一旁听得真切,心中暗自感慨:“阿宴这手下,能人异士倒真是不少呢!”
他可是记得,之前对付两大柱国时的铁掌飞龙,夜游神君,也皆在自家女婿的麾下效命....
宇文泽听着众人谈论季松泠的身份,心中的好奇却始终萦绕在那“五色祥云”上。
他忍不住再次抬眼望向天空,此刻雪花依旧簌簌飘落,夜色渐浓,天幕暗沉如墨,别说五色祥云,连一丝光亮都难以寻觅。
反复瞧了好几遍,依旧一无所获,不由得收回目光,脸上带着几分疑惑与促狭,看向季松泠道:“这五色云在哪儿呢?”
“本王方才一直在这里站着,可什么都没瞧见....”
“老道你可别糊弄人!”
“该不会是你为了来蹭酒,特意编出来的由头吧?”
若非是阿兄的手下,宇文泽都以为这老家伙,是坑蒙拐骗的江湖骗子了.....
季松泠闻言,缓缓摇了摇头,脸上带着几分道者的通透,语气平和却笃定:“王爷,您未修望气之术,眼中只见寻常天地,自然瞧不见的!”
话音一顿,目光缓缓移开,落在陈宴怀中的襁褓上,眼神瞬间变得深邃而郑重,先前的诙谐洒脱褪去几分,多了几分肃穆:“果真是国公夫人生了,异象是小公爷带来的!”
“那五色祥云,状若仓廪,乃是五谷丰登、家族兴旺之兆!”
这话一出,庭院中瞬间安静了几分。
裴洵抱着外孙女,目光下意识地投向陈宴怀中的外孙,心中掀起一阵惊涛骇浪,暗自惊叹:“那孩子出生便有异象....?!”
必是上天在预示着什么.....
陈宴抱着孩子的手臂微微一紧,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口中喃喃重复:“小家伙带来的异象?”
随即,缓缓抬起头,双眼微眯,目光锐利地看向季松泠,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警示,沉声提醒道:“季老道,你今日在城中怕是喝了不少酒,可别胡言乱语啊!”
说着,以眼神示意。
毕竟,有些话可不能乱说,容易招来麻烦与灾祸.....
季松泠自然听出了他话中的深意,却只是捻着胡须淡淡一笑,眼神依旧坚定:“国公,贫道并未喝醉!”
话音落下,向前半步,目光再度锁定陈宴怀中的襁褓,神色肃穆起来,一字一顿,掷地有声:“贫道敢以楼观道声誉作保,这孩子绝非寻常,乃是天生的贤臣之相!”
“日后定能辅佐明君、安定邦国,成为国之栋梁!”
“哦?”陈宴眉梢微挑,语气中带着几分意外与探究,倒是松了一口气。
季松泠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期待,连忙说道:“贫道除了修习望气之术,还略通相面之道......”
“不知国公可否让贫道近前一观小公爷的真容,也好印证贫道所言?”
陈宴在确认这老道士,不会乱说话之后,缓缓点头,沉声道:“那便让你瞧瞧吧!”
季松泠脚步放得极轻,如同踏在云端般缓缓上前,目光专注地落在男孩的脸上,眸中满是全然的郑重。
他细细端详着孩子的眉眼,从饱满的天庭到圆润的下颌,连细微的眉形、鼻梁的弧度都不肯放过。
指尖下意识地捻着颌下胡须,时而颔首,时而凝思,神色随着观察愈发沉凝。
庭院中静得出奇,只有雪花簌簌飘落的轻响。
众人都屏住呼吸,目光紧紧黏在老道与襁褓上,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打断了他的观相。
这般静默持续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
季松泠才缓缓直起身,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似惊叹,似欣慰,又带着几分敬畏。
“如何?”陈宴率先打破沉寂。
这话如同解开了众人的桎梏,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季松泠身上,眼神中满是按捺不住的好奇。
季松泠缓缓退回半步,对着陈宴深深一揖,随即直起身来,长叹一声,声音带着几分震撼与笃定,响彻庭院:“麟凤之姿,天日之表,命格坚韧,福泽深厚,年将十八,必能济世安民矣!”
老道士的措辞极其含蓄委婉。
但心中却是呼啸的惊涛骇浪.....
他可以确定,这孩子有帝王之相!
而王气更甚的是抱着他的这位.....
从见到的第一面始,季松泠就无比确认!
陈宴听着这无比熟悉的判词,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眼中闪烁着期许与骄傲,低声喃喃:“济世安民吗?好,好得很!”
顿了顿,小心翼翼地将怀中的襁褓缓缓高高举起,目光灼灼,郑重道:“小家伙,日后便唤你济安如何?”
“陈济安!”
......
【“保定元年冬十一月,孝慈高皇后诞太宗与大长公主。帝生之日,有老道士过其邸,见紫气自东而来,氤氲庭除,上冲霄汉,谓高祖曰:此子麟凤之姿,天日之表,禀性坚凝,福泽宏远。年将十八,必能济世安民矣!”
——《魏史》·太宗本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