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禅的眼睛瞪得极大，脑海中一片空白。
我娘还活着？！
她……
她不是早已在乱军中去世多年了吗？！
刘禅还在襁褓之中的时候，便在长坂坡与母亲失散。
甘夫人的容貌在她的记忆中早已模糊不清。
后来父皇刘备坚信甘夫人已罹难，特意为她修建了祠庙。庙中常年供奉着一幅依据旧人描述，绘制的甘夫人画像。
刘禅每年都会前往祠庙祭拜画像，自然认得自己母亲的长相。
刘禅猛地扑到城垛边，几乎大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
“娘！真的是你吗？！娘！”
“陛下！小心！”魏延一个箭步冲上前，死死揽住刘禅的腰，将他硬生生从危险的城垛边拽了回来。
“城下情况未明，谨防冷箭！”
甘夫人猛地抬手指向城楼上的诸葛亮，“孔明！我知你是大汉忠臣，鞠躬尽瘁，天下皆知！可阿斗是我的儿子，是玄德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啊！”
“难道你真要眼睁睁看着他身陷绝境？”
“你快快打开城门！让我儿出城来！让我们母子团聚！若是阿斗今日有半分闪失，你……你将来九泉之下，还有何颜面去见刘玄德啊？！”
“娘！娘！我这就来！我这就下来见您！”刘禅听到母亲的呼喊，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思念与激动，转身便要冲向下城的阶梯。
他恨不得立刻打开城门扑入母亲怀中。
可刘禅的脚步刚踏下两级台阶，却又猛地顿住了。
他想起了身后一直沉默不语的相父。
他望向诸葛亮，脸上充满了痛苦与挣扎。
“相父……这该如何是好？我娘她就在下面。我想去见娘……可是……可是城门……”
诸葛亮将刘禅所有的挣扎与痛苦都看在眼里。
他缓缓挥动了一下手中的羽扇，“陛下，去吧。”
刘禅愣住了。
他原本以为相父会坚决反对，会用大义之理来劝阻他，却怎么也没想到，得到的竟是如此平静的同意。
刘禅急忙追问：“那相父呢？相父不和阿斗一起出城吗？”
诸葛亮摇了摇头，“先帝对亮，有三顾茅庐之恩，有白帝城托孤之重。”
“亮，岂能背负叛汉之名？”
“待城破之日，便是亮以死谢罪之时，唯有如此，方能告慰先帝在天之灵！”
“相父！阿斗不要相父死！”刘禅急得哭了出来，跑了回来。
他死死抓住诸葛亮的衣袖，“相父！你跟我一起走！我们一起出城！若是那曹风敢为难相父，阿斗……阿斗就跟他拼了！”
诸葛亮望着刘禅眼中那份全然的依赖与真诚，心头一热，涌起一阵感动与酸楚。
但他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他用微微发颤的手，从怀中取出一个早已备好的锦囊，塞进刘禅手中。
“陛下，”诸葛亮的声音沙哑道，“您到了曹风那里，他应会看在您主动归降及您母亲的份上，保您一世富贵安稳。”
“但世事难料……若将来遇到难以决断的危难之事，方可拆开此锦囊。里面的计策，或可……可保陛下余生无虞。”
见刘禅仍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袖，犹豫不决，诸葛亮深吸一口气，目光转向一直静立在一旁的诸葛瞻。
“瞻儿。你，即刻随陛下出城。从今日起，你的职责便是护佑陛下周全。”
“今后，你要代替为父，好好保护陛下，绝不可让他遭受半点委屈。切记，切记！”
诸葛瞻闻言，“噗通”一声直挺挺跪倒在地。
“父亲！孩儿不走！孩儿要留在城里，与父亲共存亡！要死，我们父子也死在一起！”
“糊涂！”诸葛亮厉声斥责道，“保护陛下，就是保护汉室最后的血脉！这比陪为父死在这座孤城里，重要千百倍！”
“这是为父的命令，更是大义所在！你若是抗命不遵，便是不忠不孝！”
诸葛瞻咬牙道：“孩儿……遵命！”
就在这时，城楼下传来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打破了这生离死别的悲痛气氛。
“孔明，时移世易，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时至今日，方是你得遇真正明主，施展平生抱负之时，又何必一味固执，逆天而行，困守执念呢？”
诸葛亮听到这无比熟悉、曾指引他人生道路的声音，连忙快步走到城垛边，循声向下望去。
只见不远处，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瘦、穿着粗布麻衣的老者，骑着一头温顺的小毛驴，正慢悠悠地朝城下走来。
不是他那隐居多年、学识深不可测的恩师庞德公，还能是谁？
诸葛亮连忙拱手，躬身行以大礼，声音中带着惊喜与敬意。
“亮，拜见庞德公！”
庞德公微微一笑，目光温和地落在诸葛亮身上。
“孔明，多年不见矣。这些年来，你为了这汉室江山，苦心劳力，可谓竭尽所能，辛苦你了。”
他话锋轻轻一转：“然则，天数有变，神器更易。汉室之气数已尽，此非人力可挽。如今天命已然眷顾大魏，曹风陛下乃承天命之人，你又何必非要逆天而行，做这无谓之抗争，徒增杀孽呢？”
“下城来吧，孔明。今日，便是你解脱束缚之时。自此，你便不再是困于隆中草庐、缚于汉家兴衰的卧龙了。”
他抬起手，指向天空：“龙，本当遨游于九天之上，纵横于四海之间，方能真正施展你吞吐天地之才，实现你经世济民之志啊！何必自困于此残垣断壁之中？”
这世上，若说还有谁的话能动摇诸葛亮坚定的意志，那么这个人，必定是亦师亦友的庞德公。
诸葛亮缓缓抬起头，两行清泪顺着清瘦的脸颊滑落。
“先帝……臣有负您的重托！有愧于您啊！”
说罢，他擦去眼泪，转身牵起刘禅的手，又看了一眼诸葛瞻，缓缓走下城楼。
城门缓缓打开，刘禅牵着诸葛亮的手，诸葛瞻跟在后面，一步步走出了江陵城。
至此，大汉最后的香火，彻底熄灭了。
如今整个天下，除了苟延残喘的东吴，其余各地，尽数归于大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