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如墨。
陈千避开巡营哨卡,悄然出现在押解董铭的铁笼囚车旁。车辙深陷泥地,由数名忠心老兵严密看守。看到陈千,他们无声行礼,眼中是同样的复杂情绪。
“董副将……”陈千看着笼中形容枯槁的老友,声音低沉,“这朝廷已病入膏肓,北狄磨刀霍霍,随时可能叩关,而那庙堂之上,用最龌龊的手段……构陷害死了为国为民的东方大将军,这样不堪的国家,真值得你用命去效忠吗?”
“呸!”董铭挣扎着扑到笼边,双目赤红,“我只知你们都是叛贼,人人得而诛之!”
“董兄!”陈千厉声打断,眼中带着痛心疾首的怒火,“你醒醒吧!看看这残破的世道,并州本是东方将军呕心沥血经营之地,可那大皇子来之后,百姓连过冬的粮食都不足。若非辛禾大人开仓放粮,并州早已饿殍遍野。我们刀口舔血,图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百姓能有口吃的,能安安稳稳过日子吗?你摸摸自己的良心!”
他上前一步,几乎贴着冰冷的铁笼:“你再看看我们这支军队,朝廷多久没发过像样的粮饷了?若非江南赵氏念在大将军遗泽、不计代价地供粮供药,甚至今年入冬这身新袄都是他们给的,不然我们和麾下将士的骨头,早就在风里冻烂了!朝廷……给了我们什么?”
董铭剧烈喘息的吼声戛然而止。巨大的矛盾将他撕裂,他双目失焦地看向沉沉的夜空。是啊……拼杀半生,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那视将领如草芥、视百姓如蝼蚁的朝廷?还是……为了身后的父老乡亲?
他缓缓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孙千,像在绝望中抓住最后的稻草:“陈将军,我的妻儿老小都在皇城脚下被当做人质看着,若不传信……”
陈千虎目含泪,重重一拳砸在囚车上:“昏君!竟以此等卑劣手段胁迫忠良!”
“董副将!”他声音压低,带着孤注一掷的决断,“想保你全家性命,也想无愧于心吗?照我说的做!”
陈千示意看守打开囚笼小门,递进纸笔。
董铭看着那熟悉的行军急报信函,明白了陈千的意图。
他接过笔,手腕不再颤抖,在微弱的灯火下奋笔疾书:“启奏陛下:大皇子殿下已数次巡查,军心尚稳。然并州苦寒,粮草奇缺!望速拨粮草二十万石,否则恐难以支撑至夏粮收割……”
这封奏疏连同要求补给的正式公文,将由军中驿骑,光明正大的加急送往京城!
皇帝若拨粮,则为他们争取了喘息时间;若不拨那朝廷的无情,便是最好的催征鼓!
凉州,玉门关外。
历经数月长途跋涉,十万军民如同浩荡洪流,在凉州知府孙正精准的调度与掩护下,无声无息地汇聚于这片苍茫戈壁。
孙正看着关外如火如荼的景象,甚感欣慰。在他的有意安排下,十万大军连同并州百姓,被安置在玉门关外百里的广阔区域,未被发觉。
粮草车队昼夜不息,关外营盘以惊人的速度铺开!
十万大军在将军孙友的率领下,一边按照东方即白留下的图纸组织百姓开荒屯垦,抢播种子;一边将部分士卒以“修渠垦边”、“巡逻边境”之名,进行严苛的队列操演!
军旗猎猎,操练声震天!每一次整齐划一的劈砍,都在荒原上卷起沙尘!
军民齐心,荒地变沃野,关外绿意初现!
春耕结束,玉门关外已呈现截然不同的勃勃生机——新翻的黝黑泥土与整齐的嫩绿秧苗交织成画。
五月初夏。
季辞和东方即白终于抵达玉门关。
看着眼前这片短短数月便焕发生机的土地,东方即白眼中露出欣慰与满意。
帕尔赞沉默地站在东方即白身后,目光复杂地扫过田畴阡陌,满是惊叹:“你们汉人……当真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短短半载,玉门关外便换了天地。”
东方即白目光投向远方苍茫戈壁:“额图格单于依旧不愿让大月氏融入这片新土吗?”
帕尔赞苦笑着摇头:“父汗,还需亲眼看到秋粮满仓的盛景。但我敢断言,若今年此间真有丰厚收成……最迟入冬前,大月氏必有决断!”
他声音低沉却充满希望:“在这里,我亲眼看着荒地如何被驯服,种子如何在贫瘠中破土,若能归顺,大月氏便有了安身立命的根基,有了一个可以称为‘家’的地方!”
“好,”东方即白颔首,“我静候大月氏的佳音。”
帕尔赞深深一躬,转身快步走向自己的毡房,提笔疾书。
一只雄健的海东青刺破长空,带着质子殷切的期盼,飞向草原深处。
玉门关外十万大军屯垦练兵的声势,如同滚雷般震撼西域三十六部!
各部可汗人人自危,连续一月内召开了十四次联盟大会!
大帐内,气氛凝重得如同即将绷断的弓弦。
矛头直指大月氏单于额图格!
“额图格!”若羌大汗萨腊拍案而起,脸上肌肉因愤怒而抽搐,“若非你引狼入室,将玉门关外那片缓冲之地拱手让人,汉人的兵锋岂会离我们只有区区几十里?去!立刻把你丢掉的土地要回来!”
额图格仿佛看傻子一样瞪着他:“萨腊!你的脑袋是被骆驼踢了吗?现在去要地?十万汉军精锐就在眼皮底下开荒练兵!每日巡边的铁甲一眼望不到头!我大月氏才几匹马?几把刀?现在去招惹,不是拉着整个西域一起给汉军祭刀吗?”
大帐内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喘息声。
额图格的话戳破了最后一丝幻想。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够了。”
乌孙大汗阿迪尔缓缓起身。他粗糙的大手抓起案上象征乌孙部权威的黄金弯刀,刀鞘上的宝石在火光下泛着冷光。
“我乌孙部愿尊辛禾为主,举族归顺!”
“阿迪尔!你敢!”若羌大汗萨腊目眦欲裂,“你想撕碎三十六部的盟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