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三年的奉天殿,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天幕上冰冷的文字,将二百多年后那场围绕着北京城的惨烈攻防战及其荒诞结局,血淋淋地展现在大明开国君臣面前。
【尽管有众多人为其说情,崇祯三年八月的时候,崇祯皇帝依然下达了一道冷酷无情的命令——将袁崇焕处以凌迟极刑!】
“凌迟?!”
朱元璋猛地从龙椅上弹了起来,眼睛瞪得如同铜铃,几乎要凸出眼眶。他伸手指着天幕,手指剧烈地颤抖,嘴唇哆嗦着,却一时之间发不出任何声音。极度的震惊和荒谬感,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不仅仅是他,整个奉天殿如同被投入了一颗炸雷!
“疯了!崇祯小儿疯了!”老将汤和失声惊呼,满脸的难以置信。
徐达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仿佛能听到那几千刀割在忠臣良将身上的声音,痛心疾首地闭上眼:“自毁长城……这是自毁长城啊!京城刚保住,就杀退敌首功之臣?天下哪有这等道理?!”
李善长手中的笏板“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喃喃道:“……无人问津了……辽东防务,自此再无栋梁,彻底无人问津了……他难道不明白吗?!”
朱棣站在父亲身后,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见识过战场残酷,也深知政治无情,但如此赤裸、如此急不可待、如此恩将仇报地处置一个刚挽救国家于危亡的统帅,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他……他到底在想什么?!”朱棣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惧。
天幕的文字还在无情地滚动,如同给大明王朝念诵着一篇冰冷的悼词。
【皇太极亲自率领大军进攻北京城,这一行动犹如一记重锤,彻底击碎了崇祯皇帝心中那曾经满怀希望的中兴之梦。】
“中兴梦?”朱元璋发出一声凄厉的冷笑,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嘲讽,“咱看是痴心妄想!蠢材!十足的蠢材!仗是打赢了,京城是守住了,可他把能打仗的人都杀光了!还中兴个屁!”
【在这场惨烈的战斗中,明朝损失惨重,多位高级将领或是壮烈牺牲,或是不幸被俘。其中包括总兵赵率教、满桂、孙祖寿、麻登云、黑云龙、朱国彦等六位英勇善战的将领。不仅如此,就连兵部尚书王洽、工部尚书张凤翔、蓟辽督师袁崇焕、遵化巡抚王元雅、总理蓟辽保军务刘策等朝廷要员,不是战死沙场就是锒铛入狱。】
一个个名字念出来,就像一记记重锤,砸在洪武朝君臣的心上。这些都是支撑国家柱石的栋梁啊!竟然在这一战中几乎损失殆尽!
冯胜捶着胸口,痛心道:“满桂……孙祖寿……都是难得的猛将啊!竟都折在了这里!就算袁崇焕有罪(虽然他肯定没有),这些战死的总兵何辜?!”
蓝玉双目赤红,咬牙切齿:“这哪是打仗,这分明是把我大明的血放干!精锐将领死伤殆尽,往后还有谁能带兵?谁还敢带兵?!”
然而,悲剧远未结束。政治上的清算和黑暗,比战场上的损失更令人绝望。
【……阉党的余孽们抓住这一机会,大肆以袁崇焕逆案为借口,对东林党人展开疯狂的打压与攻击。结果,东林党内阁中的大学士如韩爌、钱龙锡、成基命以及李标等人纷纷被迫离职,取而代之的则是以周延儒、温体仁等为首的一批人物入主内阁。】
“哈……哈哈……”朱元璋气得反而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声比哭还难听,“好,真好!魏忠贤的徒子徒孙又爬起来了!咱就知道!咱就知道这朝廷烂到根子了!外敌刚退,就迫不及待地开始内斗!抢班夺权!他们眼里还有这个国家吗?!”
【遭受后金军队侵害的地区可谓惨不忍睹,生灵涂炭,百姓生活苦不堪言……使得这明王朝迅速滑向崩溃与灭亡的深渊。】
最后一行字,为这场战役的影响盖棺定论。
守住了北京,却丢了整个江山社稷的元气和未来。
奉天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朱元璋颓然坐回龙椅,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他之前还痛骂崇祯是无能昏君、傀儡皇帝,但现在,他看到的是一个刚愎自用、猜忌昏聩、亲手将王朝推向万劫不复的蠢货!
“守住了北京……丢了江山……”他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苍老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近乎绝望的神色,“咱的大明……咱的大明……最后……竟然亡于这等……这等……”
他说不下去了,只是无力地挥了挥手。
奉天殿内,绝望与愤怒的情绪仍在弥漫。朱元璋的咆哮、徐达等人的痛心疾首,都如同重锤敲击在李善长的心上。但与其他人的愤懑于外不同,李善长此刻感受到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甚至堪称大逆不道的恐惧。
他垂着头,目光盯着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仿佛能从倒影中看清自己惊惶不定的内心。天幕上关于崇祯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根针,扎得他坐立难安。
刚愎自用、猜忌多疑、刻薄寡恩、说杀就杀……这些描述崇祯皇帝性格和行为的词汇,为何……为何听起来如此耳熟?
李善长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后背的官袍隐隐被浸湿。他不敢抬头,更不敢将目光投向那御座之上,唯恐自己眼神里一丝一毫的异样被那位洞察秋毫的陛下捕捉到。
像!太像了!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不受控制地钻入他的脑海,疯狂嘶咬着他的理智。这崇祯皇帝的做派,这处理袁崇焕的狠辣与急切,这宁可我负天下人的决绝……简直与当今上位……与洪武皇帝如出一辙!
他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得几乎魂飞魄散!臣子岂能将亡国之君与开国雄主相提并论?这简直是诛九族的大罪!
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难道……难道这崇祯,竟是上位的某种……转世?或是冥冥之中的血脉呼应、隔代遗传? 他想起洪武皇帝这些年来,对功勋旧部日益增长的猜忌和时不时流露出的冰冷杀意。胡惟庸案虽未彻底爆发,但暗流早已汹涌。陛下是不是也总觉得功臣碍眼,总觉得权力受到威胁?
若真是如此…… 李善长感到一阵眩晕,那这崇祯在二百多年后如此疯狂地自毁长城,难道是在……还债?是在替洪武朝日后可能发生的、对功臣的大清洗……承受因果报应?!
这个想法太过骇人听闻,太过匪夷所思,却偏偏在他心中疯狂滋生,让他手脚冰凉。
他猛地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剧烈的疼痛让他暂时驱散了这可怕的联想。不能说!绝对不能说!半个字都不能透露!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所有的惊涛骇浪死死压回心底最深处。
然而,另一种更切身的恐惧随之而来。天幕早已揭示,大明会亡于崇祯朝。而亡国之君身边,岂能有好下场?他不由得想起之前天幕提到过的那个辽东总兵李成梁,虽然此李非彼李,但同姓一个“李”字,万一将来陛下迁怒……
更何况,天幕还曾闪烁其词地提及过什么“司马懿”、“十八子主神器”的谶语!虽然虚无缥缈,但自古以来,多少家族就因为这种莫须有的猜忌而灰飞烟灭?陛下对他,对淮西勋贵,真的就全然放心吗?
李家…… 李善长的心中涌起巨大的悲凉和恐惧。我只望,这大明江山崩塌之时,千万别再和我李家扯上任何关系。不求显赫,只求……能活下去。
他偷偷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龙椅上那位因为后世子孙的荒唐而暴怒无比的洪武皇帝,心中却是一片冰寒。他忽然觉得,那来自二百多年后的亡国命运,其阴影似乎早已笼罩在了这座奉天殿之上,也笼罩在了他们每一个人的头顶。而他自己,或许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踏上了一条通往深渊的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