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三年的奉天殿,空气仿佛被天幕上弥漫的烽烟所浸染,带着一丝焦灼与血腥。当“崇祯八年”的字样伴随着“十三家七十二营”、“荥阳大会”等描述流贼汹汹之势的词汇浮现时,殿内已是落针可闻。朱元璋的指节无意识地叩击着御案,发出沉闷的响声,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仿佛已预感到不祥。
然而,当李自成“分兵定向、四路攻战”的方略被提及,尤其是看到“攻下南直隶凤阳”这几个刺目的文字时,即便早已通过天幕知晓此事,朱元璋胸腔中的火山依旧瞬间爆发了!
“砰!”
一声巨响,他竟一拳狠狠砸在御案之上,震得笔墨纸砚齐齐跳起,一旁的侍太监吓得魂飞魄散,几乎瘫软在地。
“凤阳!又是凤阳!咱的祖陵!咱的皇觉寺!”朱元璋猛地站起身,双目赤红如血,额角青筋暴起,咆哮声如同受伤的雄狮,震得殿梁似乎都在嗡鸣,“逆贼!千刀万剐的泥腿子!安敢如此!安敢如此屡屡辱及咱的祖宗!!!”
无尽的愤怒与刻骨的耻辱感几乎要将他吞噬。那是他的桑梓之地,是他朱家龙兴的象征,是王朝的根基所在!一次被辱已让他痛彻心扉,这天幕再次提及,无异于将他的伤疤血淋淋地重新揭开,再狠狠撒上一把盐。
朱标和朱棣脸色发白,急忙上前一左一右扶住因暴怒而身体微颤的父亲。
“父皇息怒!保重龙体啊!”朱标的声音带着哭腔,“此乃后世之不肖,非父皇之过……”
朱棣亦是咬牙切齿,既是愤恨流贼之举,也是忧心父亲的状态:“爹!您冷静些!此等大仇,后世子孙无能报复,但天幕示警于我等,便是给了我们机会!必不使此事重演!”
马皇后此刻也站起身,她没有多言,只是快步走到朱元璋身边,轻轻握住他因紧握拳头而颤抖的手臂,目光中充满了担忧与无声的抚慰。她的沉稳稍稍缓和了殿内几乎要爆炸的气氛。
良久,朱元璋才剧烈地喘息着,缓缓坐下,但眼中的血丝和杀意并未褪去,只是从咆哮转为了冰冷的死寂,一字一句道:“咱……没事。继续看。咱倒要看看,那些混账东西,是怎么保住,或者说……是怎么丢尽咱的江山的!”
直到天幕上开始呈现洪承畴、卢象升、孙传庭等人奋力剿贼的经过,尤其是看到高迎祥被孙传庭于黑水峪擒杀时,朱元璋那冰冷的脸色才稍稍回暖,目光被吸引了过去。
徐达凝神看着天幕上关于洪承畴调度五省兵马、围追堵截的描述,眼中露出赞赏之色:“陛下,此人确有大将之材。观其用兵,并非浪战,而是步步为营,压缩流贼活动空间,迫其决战。流寇虽众,却如困兽,难以施展。能在这糜烂的局面下,将高迎祥这等巨寇剿灭,此人之能,远在一般将领之上。”
李善长也抚须点头,从政局角度分析:“确是如此。洪承畴能任五省总督,总督剿匪事宜,可见崇祯朝中亦知此人能干。其与孙传庭配合,一正一奇,一围一剿,方有此效。还有那杨嗣昌提出的‘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之策,虽耗资巨大,近乎竭泽而渔,但若能贯彻到底,确是剿灭流寇的一剂猛药。只可惜……”他再次欲言又止,那未尽之语,是对大明国运深深的忧虑——再好的策略,也需要一个能执行的朝廷和稳定的环境。
殿内众人闻言,心情复杂。一方面为洪承畴等人的才干和取得的战果感到一丝振奋,另一方面,那“只可惜”三个字,又像阴影般笼罩下来。他们都知道,在大明末年,捷报之后,往往跟着更大的噩耗。
当天幕播放到崇祯十一年,清兵再次破墙入关,朝堂上出现“议和”之争,以及卢象升巨鹿战死时,奉天殿内的气氛骤然变得更加凝重和压抑。烽烟并起,双线作战的残酷现实,赤裸裸地展现在洪武君臣面前。
“又来了!这些建州鞑子!就没消停过!”蓝玉咬牙切齿,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他是天生的军人,最恨外敌入侵,更痛恨这种被动挨打的局面。
朱棣则更关注战略层面的诡异,他拧紧眉头,疑惑道:“洪承畴和孙传庭明明在中原剿匪已见大效,李自成仅剩十七骑遁入商洛山,张献忠也已投降……眼看就要毕其功于一役,彻底荡平心腹之患!为何此时偏偏要将洪、孙这样深知流寇习性、精于内陆剿匪的帅才调往辽东?中原局势岂不前功尽弃?这简直是自断臂膀!”
一直凝神细观、沉默不语的徐达,此刻缓缓开口,他的声音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仿佛看穿了时空的迷雾:“老四,此乃看似无奈,实则致命的阳谋。调洪、孙北上,表面上是为巩固边防,应对清虏直逼京畿的‘心腹之疾’,但这‘疾’发作的时机,未免太过刁钻精准。”
他抬手指向天幕上“墙子岭”、“青口山”的字样,目光锐利如刀:“你们看,皇太极此次入寇,选择的时机,正是在洪承畴、孙传庭即将彻底剿灭闯、献二贼的关键当口!卢象升将军刚刚战死,宣大一线兵力空虚不假,但你们以为,这只是巧合吗?”
徐达环视殿内众人,语气愈发沉重:“不!依我看,那皇太极对中原战局的了解,恐怕比深宫里的崇祯皇帝还要透彻!他就是要精准地掐住这个节点,在我大明即将安内成功的最后一刻,悍然发力破关!他根本不是为了非要打下北京城,他就是来‘抽薪’的!”
“好一招‘围魏救赵’!不,是比那更狠毒的‘攻其必救’!”徐达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名将之间隔空博弈的洞察与一丝钦佩(尽管这钦佩让他无比恼怒),“他知道,只要他的八旗兵一到长城脚下,崇祯就必须调集最精锐的部队,启用最能打的将领来回防!洪承畴这支剿匪最利的剑,就不得不从流寇的喉咙前移开,转而指向关外的强敌!”
“如此一来,”徐达长叹一声,充满了无力感,“中原剿匪大业功败垂成,数年心血、百万粮饷付诸东流,李自成、张献忠得以死里逃生,重整旗鼓。而皇太极呢?他可能根本无意死战,只要达到迫使明朝精锐东调、打断其安内进程的目的,他劫掠一番后便可从容退去。此消彼长之下,大明疲于奔命,流寇野火烧不尽,他皇太极,可谓不战而屈人之兵,坐收渔利!这个时机,抓得太毒了!”
朱元璋听得脸色铁青,徐达的分析让他豁然开朗,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寒意和暴怒。“啪!”他猛地一拍御案,震得笔墨跳起:“好个歹毒的鞑酋!竟有如此心机!他把咱那不成器的子孙玩弄于股掌之上!崇祯那个蠢材,就这么眼睁睁地钻进套里去了?!他就看不出这是调虎离山?!”
李善长面色灰败,补充道:“陛下息怒……即便看出,恐怕也别无选择。京畿告急,若不应援,万一有失,谁也担待不起。皇太极此举,是算准了崇祯和朝廷不敢拿宗庙社稷冒险,是赤裸裸的阳谋啊……只是,这代价,实在是太大了……”他仿佛已经看到了中原局势再度糜烂的悲惨未来。
殿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敌人不仅仅是在武力上强大,更在战略时机把握上,展现出了可怕的老练和精准。大明仿佛一个病重的巨人,被对手一次次精准地击中要害,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天幕的最后,呈现出一幅极具讽刺意味的对比画面:一边是洪承畴、孙传庭率领精锐之师奔赴辽东严阵以待;另一边则是李自成在商洛山中悄无声息地舔舐伤口、娶妻生子、积蓄力量。
冯胜叹了口气:“给了闯贼喘息之机……猛虎遁入深山,再想引它出来,就难了。”
耿炳文也摇头:“洪承畴确是干才,四处救火,疲于奔命。剿匪有用他,抗虏又用他。可一个人纵有通天之能,又能兼顾几处?朝廷无人至此了吗?”
这个问题,让所有人都沉默了。通过天幕,他们已经看到了太多:袁崇焕被杀,东林党覆灭,卢象升战死……大明朝能打的将领,能干事的大臣,似乎都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消耗、陨落。
朱元璋久久注视着天幕上“洪承畴”的名字,目光复杂。这个臣子,有能力,有手段,看起来也忠心耿耿,四处扑火,堪称明末的顶梁柱之一。
“洪承畴……是个人才。”朱元璋缓缓开口,语气中却听不出多少喜悦,反而带着一丝莫名的沉重和预感和疑惑,“可是,咱总觉得……心里不踏实。这样一个能干的人,身处这样一个烂透了的朝廷,内外交困,君疑臣奸……他最后,真能撑得住吗?他会不会……也像前面那些人一样……”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那种对悲剧命运的预感,已经弥漫在整个奉天殿。一个洪承畴,纵然有经天纬地之才,似乎也无法扭转那艘正在缓缓沉没的巨轮。干才难挽倾厦,这或许是这个时代最大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