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三年的奉天殿,天幕的血色似乎还未从上一章的惨烈中完全褪去,新的文字已然浮现,带着浓郁的西北风沙与硝烟气息。
“张献忠?”朱元璋拧着眉头,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字,“表字秉吾,别号敬轩……陕西定边人?还是个读过书、当过捕快、又从过军的?”
这复杂的履历让殿内群臣都有些诧异。李善长沉吟道:“此人经历倒是复杂。读过书,可知礼义;当过捕快,应谙律法世事;又从过军,通晓战阵。这般人物,若为朝廷所用,或可为一良吏干才;若反之……”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朱棣眼神锐利,捕捉到了关键信息:“他是在崇祯三年回乡,聚众十八寨,响应那个王嘉胤暴动,还自号‘八大王’?其时陕西情势,竟已糜烂至斯?一介革职之人,返乡便能振臂一呼,从者云集?”
徐达面色凝重地点头:“唯有活不下去,才会鋌而走险。观其号‘八大王’,在其三十六营中能迅速成为最强一营,此人绝非庸碌之辈。读书知谋略,从军晓军事,乱世之中,这等人物最为可怕。”
朱元璋冷哼一声:“又是一个乱民头子!咱听得多了!高迎祥、李自成……现在又来个张献忠!这崇祯朝的江山,怎么就跟筛子一样,到处都在漏!”
然而,接下来天幕展示的内容,才真正让洪武君臣体会到了这个“八大王”的可怕破坏力。
当天幕提到崇祯八年,十三家义军首领荥阳大会,决定分兵定向时,朱元璋的脸色就微微变了。“分兵?他们还想有模有样地打?”他潜意识里觉得,流寇就该是乌合之众,如此行事,已非普通贼寇。
当看到张献忠紧随高迎祥,东路突破,连克州县,兵锋直指“中都凤阳”时,朱元璋“嚯”地一下站了起来,眼睛死死盯着天幕,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凤阳!那是他的老家!是大明的中都!那里有皇陵!
“他.....?!”这已经是第三次听到凤阳祖庙被毁一事了,朱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难以置信的暴怒。
没有人回答他。天幕冰冷地展示了那个大雾的清晨,张献忠部如何悄无声息地合围凤阳,如何半日之内击溃两万守军,如何阵斩守将朱国正,生擒知府颜容暄并当众数罪处决……
“噗——”朱元璋猛地跌坐回龙椅,脸色铁青,一只手紧紧捂住胸口,另一只手颤抖地指着天幕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满殿勋贵却大臣都屏住了呼吸,脸色惨白。焚毁皇陵,这对于任何一个王朝来说,都是难以想象的奇耻大辱,是动摇国本的心理打击!他们完全能体会到二百多年后,崇祯皇帝和整个大明朝廷得知此消息时的震惊与绝望。
皇帝的震怒还未平息,天幕却已继续展现张献忠所部的下一步行动。他们并未满足于攻克凤阳,而是继续南下,克庐州、安庆、和州、滁州,兵锋直达长江边的仪征!
“这……这流寇竟如此能打?”耿炳文惊愕道,“一路攻城掠地,如入无人之境?南直隶的官兵都去哪了?”
更让他们惊讶的是,张献忠并未在富庶的江南恋战,而是果断回师西向,越英山、霍山,与另一股义军马守应部会师麻城,继而北入河南,再打回陕西,于商洛大破围剿官军,成功返回关中!
“流转千里,飘忽不定……”徐达看着天幕上勾勒出的进军路线,眼神中竟闪过一丝身为名将的欣赏(随即化为凝重),“此用兵之法,深谙‘避实击虚’之要旨。绝不与官军主力硬碰,专挑薄弱处下手,以战养战,以走致胜。崇祯朝廷怕是疲于奔命了。”
李善长补充道,语气沉重:“更可怕的是,他并非盲目流窜。东进南下西归,路线清晰,目标明确,既能扩大影响,补充兵员物资,又能调动官军,打破围剿部署。艾万年、曹文诏等名将竟皆战殁……此獠,已成大明心腹之患!”
朱元璋此刻已缓过气来,但脸色依旧阴沉得可怕。他不再怒吼,而是用一种冰冷至极的语气说道:“咱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何那李自成能打进北京城……原来在这之前,大明的里子,早就被这张献忠、还有那些大大小小的流寇,给掏空了!官兵被杀破了胆,城池被来回蹂躏,百姓流离失所……这江山,还能好吗?”
他目光扫过殿下的儿子和重臣,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们都给咱看清楚!乱民起事,其初或为求活,然其中若出了这等读过书、通军略、性狡悍之徒,其害更甚外虏!日后治国,既要让百姓有活路,也绝不可姑息此等枭雄萌芽!”
奉天殿内,无人再言语。天幕上“八大王”张献忠的名字,仿佛带着血腥与烽火,深深地烙进了每个人的心里。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中原大地之上,一支可怕的力量正在疯狂成长,与大清的铁骑一道,从内外两个方向,将大明王朝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朱元璋的断言余音未落,奉天殿内群臣尚沉浸在皇帝将李自成、张献忠比作自身与陈友谅的震撼之中,那天幕却似有意捉弄人般,文字再次流转,又抛出一个惊人的名号。
“等等!那是什么?”眼尖的朱棣猛地抬手,指向天幕一角新浮现的小字,“罗汝才?号……‘曹操’?!”
这一声惊呼,将所有人的目光再次牢牢吸引。只见天幕之上,关于这位“曹操”的简介虽不如前两者详细,却同样令人心惊:“罗汝才,以曹操之名而闻名明末,在明末诸豪中以能打仗,善于调解各营矛盾而慕名,但同样也以缺乏长远雄心而始终落后于李自成与张献忠……”
“又……又一个?”老将耿炳文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这又冒出个‘曹操’?这崇祯年的天下,到底有多少路反王?!”
徐达的眉头锁得更深:“善于用兵,且能调解矛盾?此人在乱军之中,恐怕是个极关键的人物。各方势力争夺,若有这么一个人物居中调和或煽风点火,局势将更为复杂诡谲。”
李善长则捕捉到了另一个关键点:“然其缺乏雄心?故始终落后于李、张二人?这倒是有趣,乱世豪杰,竟有不以争天下为目标的?”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试图理解这突然出现的第三股重要力量时,龙椅之上的朱元璋在经过短暂的错愕后,脸上竟露出一丝极其复杂的神情,那神情里有恍然,有轻蔑,最终化为一声带着浓浓嘲讽的嗤笑。
“呵……咱明白了。”朱元璋身体微微前倾,手指轻轻点着御案,目光扫过群臣,语气带着一种看透历史的戏谑,“咱刚才还说,那李自成像是咱,张献忠像是那不服输的陈友谅……现在看来,这比喻倒是更齐全了!”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断定:“这个罗汝才,自称要学曹操?哼,咱看他是画虎不成反类犬!曹操何等人物?虽被骂为汉贼,那也是胸怀一统天下之志的枭雄!他罗汝才?顶天了,也就是个张士诚!”
“张士诚”三字一出,殿内不少老臣面色都微微一动,那是与他们争夺过天下的老对手了。
朱元璋越说越觉得贴切,语气中的鄙夷也更甚:“能打点仗,有点小聪明,也会收买人心,看起来像个豪杰,实则胸无大志,偏安一隅,只知道守着自家那一亩三分地享福!毫无席卷天下的气魄!注定成不了大事!最后嘛……”他冷哼一声,说出了那句评价张士诚的名言,也彻底给罗汝才定了性:“不过是‘士诚小人也’!”
皇帝的这番比喻和评价,如同拨云见日,瞬间让洪武群臣对明末那纷乱复杂的豪强格局有了一个极其直观又深刻的理解。李自成如朱元璋般有席卷天下之志(无论成败),张献忠如陈友谅般强横凶悍、威胁巨大,而这罗汝才,则如同那张士诚,空有实力却无雄心,注定是乱世中的配角。
朱棣恍然大悟,击节道:“父皇圣明!如此一比,确是清晰无比!如此看来,这明末乱局,竟与元末有几分相似?只是……他们面对的,可不止是内部的‘陈友谅’和‘张士诚’,还有关外虎视眈眈的‘大元’(后金)啊!”
想到这里,所有人的心情非但没有轻松,反而更加沉重。内部已是三强并立,纷争不休,外部还有强敌环伺,这崇祯皇帝和大明朝廷,究竟是如何支撑到那一刻的?或者说,他们真的还有机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