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宫之巅,风声猎猎。
嬴政独自屹立于高高的露台之上,玄色帝袍在风中拂动,其上绣着的玄鸟纹饰仿佛要活过来,腾空而去!
他并未佩戴冕旒。
墨玉般的长发以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更显得面容轮廓冷硬如刀削斧凿。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极长,投在冰冷光滑的黑曜石地面上。
仿佛与整个咸阳宫融为一体,散发出一种亘古、孤高、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负手而立,深邃的目光越过重重宫阙,俯瞰着脚下的咸阳城。
视线所及。
咸阳八街九陌,车马粼粼,人流如织。
尤其是几条通往正在兴建的考院的主要干道上,更是能看到众多身着各色儒袍或素衣的士子身影。
他们或踌躇满志,或风尘仆仆,或好奇张望。
从帝国的四面八方汇聚于此,如同百川归海!!
望着这络绎不绝的景象,嬴政那常年冰封般的脸上,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松动。
那并非笑容,而是一种更深沉,更磅礴的情绪。
一种亲手缔造了前所未有之伟业,并将继续塑造其未来的,绝对的帝王豪情!!
天下归一!
书同文,车同轨!
而今,这天下英才,亦将如同这泾渭之水,尽归大秦所用!!!
他仿佛能看到,通过这些士子,帝国的意志将更加深入地贯彻到每一寸疆土!
大秦的基业,也将因这些新鲜血液的注入而变得更加坚不可摧,万世永昌!!
就在这豪情充塞胸臆之际。
他身后的阴影处,空气似乎微微扭曲了一下。
一道全身笼罩在特制黑衣中,脸上带着毫无表情的金属面具的身影,如同从地底渗出般悄然出现,单膝跪地,姿态谦卑至极,却无声无息。
正是黑冰台锐士!
即便是在这帝国心脏的最深处。
黑冰台的到来也无需通传。
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始皇意志最隐秘的延伸。
嬴政并未回头,依旧远眺着咸阳盛景,只是淡淡地吐出一个字。
“讲。”
那黑冰台锐士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
低沉、平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
“启禀陛下。”
“卑职等奉命监察咸阳动向,尤其是与科举相关之事。”
“现有两事奏报。”
“其一,近日涌入咸阳之士子,经初步核查,其中确有不少为朝中各级官吏之亲朋、门生,乃至子嗣。”
“其名录与关系,已整理成册。”
锐士双手呈上一卷薄薄的绢册。
嬴政终于微微侧首,目光在那绢册上一扫而过,并未去接。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
“科举报考,未曾禁绝官宦亲族。”
“朕,要的是真才实学。”
“若他们确有实学,能凭本事考入万世书院,为帝国效力,朕,不吝赏赐!”
“若只是滥竽充数,企图攀附裙带……”
“秦律之下,自有公道。”
“明白。”
锐士将绢册收回,继续禀报,声音依旧毫无波澜。
“其二。”
“遵照陛下密旨,重点监控咸阳城内所有可能用于纵火,制造混乱之物的流向。”
“近日发现,城内七家商铺所囤积之火油、烈酒、硫磺等物,出货量异常,较平日暴增数倍!”
“且采购者身份隐秘,多以假名或通过多次转手交易。”
锐士略微停顿了一下,说出了最关键的信息。
“其最终流向,虽经刻意掩饰,但多方线索交叉印证,皆隐隐指向…城外几处废弃的仓廪。”
“以及一些…原本无人居住的民宅。”
“时间点,与科举考期高度吻合!!”
露台上的风似乎在这一刻凝滞了。
嬴政缓缓转过身。
夕阳的光线从他身后照射过来。
将他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巨大的令人窒息的阴影,完全笼罩了那名跪地的黑冰台锐士。
他的面容逆着光,看不真切。
唯有一双眼睛,在阴影中亮得骇人!
如同深渊中燃起的冷火,蕴含着雷霆般的震怒与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
“火油……”
嬴政的声音低沉地响起,不再平淡。
而是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恐怖压力,每一个字都仿佛蕴含着金铁交鸣之音。
“果然…有人按捺不住,想借这把火,烧一烧朕的科举大典,烧一烧这大秦的江山!”
那锐士即便久经训练,心智如铁,在这纯粹的帝威与杀意压迫下,也不由自主地将头颅垂得更低!
然而,预料中的雷霆之怒并未立刻爆发。
嬴政只是静静地站着。
那恐怖的压迫感如同实质般弥漫在露台之上。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
声音恢复了那种极致的冷静,却比之前的愤怒更加令人胆寒。
“很好。”
“既然他们想玩火…那便让他们玩。”
“传令下去!”
“一,盯死这些商铺,所有经手之人,所有可疑交易,给朕一一记录在案,但绝不可打草惊蛇。”
“二,给朕查出这些商铺背后的东主,查清他们的每一根枝蔓,每一个靠山。”
“三,那些接收货物的废弃仓廪和民宅,给朕布下天罗地网!”
“朕要知道,最终去取这些‘柴火’的,到底是哪些魑魅魍魉!”
“诺!”
黑冰台锐士重重领命,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绝对的肃杀之气!
“去吧。”
嬴政挥了挥手。
黑冰台锐士的身影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阴影,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露台上,又只剩下嬴政一人。
他再次转身,面向那浩瀚的咸阳城与如血残阳。
方才那瞬间迸发,足以令山河变色的杀意与冰冷已然收敛无踪。
他又恢复了那副千古一帝的深沉与莫测。
晚风吹动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他目光深远,仿佛已经穿透了时间。
看到了科举之日可能发生的混乱与鲜血。
也看到了在那之后,被他彻底揪出来,碾碎成齑粉的所有阴谋与叛逆!!
天下归秦?
不。
这天下,早已是他的囊中之物。
如今,他要做的,是清洗,是锤炼!
是让这帝国在他的意志下,变成真正无瑕,永恒的黑铁!!!
夕阳彻底沉入远山。
咸阳华灯初上,将那巍峨的宫阙和熙攘的人流笼罩在一片辉煌的光明之中。
而站在最高处的始皇。
他的身影一半沐浴在灯火里,一半隐没在渐起的夜色中。
如同掌控光暗的神祇,沉默地注视着一切……
……
咸阳城外。
一处远离官道,隐匿于山林深处的别院。
此地看似寻常富贵人家的避暑之所,实则戒备之森严,远超咸阳宫内苑。
高墙之内,听不到丝毫人语喧嚣。
唯有夜风拂过竹林的沙沙声,以及更远处隐约传来,被严格限制在极小范围内的巡夜脚步声。
别院最深处。
一间门窗皆被特殊材质封死,仅留几个巧妙气窗的密室内,灯火通明。
三位被秘密遴选而来的出题官——
一位神色古板的老博士,一位面容憔悴的前刑法官,一位目光锐利的退隐谋士。
正埋首于浩如烟海的竹简与帛书之中!
他们时而凝神思索,时而提笔疾书,时而低声争论某条律法释义或策论题目的深浅尺度。
空气中弥漫着墨香、汗味以及一种极度压抑的紧张感。
他们与外界的联系已被彻底切断。
全然不知自己已成了风暴眼中最关键的棋子!
就在距离密室不足三十步的一处假山阴影下。
空气似乎微微扭曲了一下。
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如同壁虎般贴着墙根,动作轻灵得不可思议。
避开了所有明暗哨卡的计算好的视线死角。
正悄无声息地向着那间亮灯的密室潜行。
他的呼吸被压到最低,眼中闪烁着职业性的冷静与贪婪,显然是个中高手,受命前来窥探那足以震动天下的试题。
很快,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密室屋檐,试图寻找一个窥探的缝隙。
就在这一刹那!
他身后的阴影里,毫无征兆地探出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快如闪电,精准无误地捂住了他的口鼻!
另一只手臂,如同铁钳般瞬间锁住他的脖颈,猛地向后一扳。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风声掩盖的脆响。
那潜入者眼中的精光瞬间凝固。
转为难以置信的惊骇与死寂!
所有的挣扎在不到半次呼吸的时间内便彻底停止,身体软了下去!!
另一道黑影如同幽灵般从旁闪现。
默契地接住瘫软的尸体。
没有让一丝一毫的多余声响发出。
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迅速将尸体拖入假山最深的裂隙之中,进行简单的掩藏和处理。
整个过程,从发生到结束,不过弹指之间!
没有呼喊。
没有金铁交鸣。
甚至没有惊起一只宿鸟!
为首的暗河头目,那双露在面罩外的眼睛冰冷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确认没有任何异状,连一丝血迹都未曾滴落。
他做了一个极细微的手势。
另一名暗河成员如同狸猫般蹿上屋檐,仔细检查了刚才那潜入者意图窥探的地方。
用特制的工具,将几片可能被轻微触碰过的瓦片恢复原状,抹去了一切痕迹。
做完这一切,两名暗河成员再次如同水银泻地般,悄无声息地融入周围的黑暗里,仿佛从未存在过。
而密室内,三位出题官对窗外咫尺之处发生的这场短暂而致命的暗战毫无察觉。
那位老博士正因一个策论题目的措辞,而与那位退隐谋士争论得面红耳赤。
声音稍稍提高了一些,透过气窗传出。
很快,又被他自己压抑下去,只剩下竹简翻动的窸窣声和笔尖划过的沙沙声。
夜,依旧沉寂。
风,依旧吹拂竹林。
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