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钟民拿着卖血的钱和朴永植给的部队锅,回到了他的家。
金钟民的家就在釜山港口不远处的棚户区,房子是用捡来的木板、破麻袋搭的,屋顶经常漏雨,到了冬天,就需要用破布、报纸、垃圾袋堵住窗户不让风吹进来,但是,风还是能从木板的缝隙间钻进来,让屋里的人瑟瑟发抖。
金钟民的家里没有像样的家具,只有一张缺了腿的木桌,还是用木头垫着才勉强保持平稳,几个木凳也是东拼西凑的,坐上去吱呀作响。
“大哥你回来了!”
“大哥,你有带吃得东西回来吗?”
金钟民看着弟弟妹妹充满期盼的眼神,觉得一天的疲惫都没有了。
“当然,看看这是什么?”金钟民拿出巧克力向弟弟妹妹展示。
“巧克力!!!”
“大哥你居然有巧克力!”
“还有呢!”
金钟民把怀里小锅子打开后,一阵香味扑面而来,金钟民的弟弟妹妹看着锅里食物,不禁咽了咽口水。
“大哥,这是什么?”
“这是部队锅!”
“钟浩,带着弟弟妹妹去收拾收拾。”
“准备吃饭了。”
金钟民家里本来是有七口人的,不过他的父母在朝鲜战争期间,被政府军队拉走,说是去修工事,但是再也没有回来,留下他这个刚满二十岁的大哥,带着两个弟弟、三个妹妹讨生活。
大弟金钟浩十五岁,已经可以跟着他去港口找零活干,小弟金钟贤才十岁,每天在家看着最小的妹妹金智媛。
三个妹妹里,大妹金喜善和二妹金智允,因为家里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就在三年前,跟着南华共和国的医生移民去了南华。临走前,家里凑不出一件干净衣服,只能把金钟仁仅有的一件没破洞的褂子改小,给她们穿上,金钟民这是想让她们不要忘了自己的家在哪里。
而三妹金智媛则从小体弱多病,父母还在的时候,还可以为金智媛治病,但现在家里的状况,只能买一些草药治病。
现在家里墙上,贴着唯一一张金喜善寄来的照片,照片里金喜善和金智允穿着干净的衬衫和漂亮的裙子,满脸笑容的看着镜头,脸上也变得肉乎乎的,不再像以前那样饿的只剩骨头了。
照片的背景有好多高楼和工厂,比釜山的高楼和工厂还要多,还要高。
弟弟妹妹每天放学回来,都要凑过去看半天,金钟贤总是向他询问。
“姐姐那里是不是每天都能吃白米饭?”
金钟仁每次都笑着点头,心里却有点不好受,如果不是他太没用,又怎么会让妹妹到异国他乡讨生活。
作为家里的顶梁柱,金钟仁的一天从鸡叫前开始。天还黑着,他就摸黑起床,从灶台上拿起昨晚吃剩下的部队锅,拿出来和土豆一起煮,煮好后,就又可以吃一天了。
他再把弟弟妹妹的衣服叠好,放在床边,然后悄悄出门,去晚了,港口的苦力活就被别人抢光了。
釜山港口的寒风比棚户区风更冷,吹在脸上像被刀子割,金钟民只能紧紧的抱紧自己,向港口走去。
金钟仁跟着其他苦力,扛着几十斤重的麻袋,从货轮上往岸上搬,麻袋的麻绳勒得肩膀生疼,没多久就磨红了一片,渗出血丝,他只能把破布垫在肩膀上,咬着牙继续扛。
中午休息的时候,他就坐在码头的石阶上,掏出怀里早已冷掉的土豆,就着路边水龙头接的冷水,慢慢嚼。
要是当天运气好,还能多挣一点工钱,他就会去菜市场买一小把青菜,再买两个红薯,带回家给弟弟妹妹煮红薯粥。
要是工钱少,他就只能省着花,过几天再跟朴永植大哥去医院的卖血,这样才能凑够买药的钱。
“钟民!”
金钟民回头一看,是李成洙这个臭小子。
“成洙,你怎么过来了?”
“建筑工地的活都干完了?”
李成洙坐在他的身边。
“没呢!”
“这不趁着吃午饭的时间,和你聊聊。”
“今天傍晚下班后,我们再去鹰酱的军营,怎么样?”
“听说,鹰酱的军营每天都会有把物资放到军营外面。”
“还有,我听说这不是快到西方的圣诞节了吗!鹰酱过节吃的东西肯定比平时的要更多,要更好。”
“这段时间,物资肯定更丰盛。”
李成洙最开始是相当抵触去鹰酱军营的,但是他的工资大部分都花在父亲的腿上了,想要活下去,只能靠卖血,只能去鹰酱军营捡食物了。
“好,下班后,我们一起去!”
金钟民经过昨天的事情,对于再去鹰酱军营外捡物资,是抱有很大的期待的。
运气好的时候,能捡到没吃完的午餐肉罐头、火腿、还有巧克力,想想他昨天带回家的巧克力和部队锅。
和弟弟妹妹一起煮部队锅,看着弟弟妹妹围着铁锅,眼睛亮晶晶的样子,他觉得再累、再疼都值了,只是心里总惦记着远在南华的两个妹妹,不知道她们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吃饱穿暖。
这天傍晚,金钟仁扛完最后一袋麻袋,肩膀又酸又痛,连抬手的力气都快没了。
他拿着今天挣的微薄工钱,准备和李成洙汇合后,前往鹰酱的军营时,就听到有人喊他。
李大婶就朝他喊道:“钟民!有你的信!是从南华那边寄来的!”
金钟仁心里猛地一跳,脚步一下子快了起来,甚至忘了肩膀的疼。
他跑到李大婶家,他连忙接过李大婶手里的信封,尽管信封上面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了,但他还是认出上面娟秀的字迹。
这是他的妹妹金喜善写的,和她以前小时候偷偷跑去学校偷看,学会的字一样,没有变过。
金钟民的手冻得有些发僵,拿着信封的双手有些紧张的发抖,拆了好几次才把信封拆开。
打开一看,里面有一张信纸,还有好几张美元,全都是1美元的面额,金钟民仔细的数了数,居然有20美元。
金钟民连忙把美元收好,这可是一笔巨款,不仅可以让弟弟妹妹们吃饱,还可以给小妹买西药了。他的手心都冒出了汗,他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钱。
金钟民拿着信跑去找街头的金大叔,他以前是学校的老师,学过儒学,应该会中文。
“金大叔,帮我看看,信里写的是什么?”
金钟民气喘吁吁的说道。
“噢!”
“是喜善寄回来的吧!”
金大叔接过信纸后,仔细的看了起来。
“信里说,你家的喜善和智允在南华过得很好,让你不用担心,她们现在不会再饿肚子了。”
“可以填饱肚子可真好啊!”
“喜善还说,她在南华的国营纺织厂工作,每个月都有5000南元的工,而智允则被她送学校上学了,今天就要中考了,要是成绩好的话,说不定可以当官。”
金大叔看到这里有些惊讶,女人也可以当官了,这个世道真的越来越看不懂了。
“钟民啊!你家智允真的鲤鱼跳龙门了。”
“金大叔,5000南元等于多少美元?”
“嗯——”
“换算下来,应该是20美元左右。”
“喜善说,她每三个月都会寄一笔钱回来,让钟民你不用担心以后的生活,尽快给他们找一个嫂子。”
“喜善她还说,她和妹妹一直惦记着家里,知道大哥不容易,这次寄来钱,让你买点粮食,别再那么辛苦了,等她们再攒够钱,就想办法接你和弟弟妹妹过去,让你们一家人团聚。”
“钟民啊!你家喜善真是好孩子!”
金大叔把信纸还给金钟民后,感慨的说道。
金钟民站在昏黄的路灯下,回忆着信上的内容,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信纸上,晕开了一小片墨迹,模糊了信纸上的文字。
回到家后,金钟民把金喜善和金智允的来信告诉弟弟妹妹。
金钟民的弟弟妹妹听到有姐姐的消息后,都跑了过来,拉着他的衣角问:“大哥,是姐姐们的信吗?姐姐们都说什么了?”
金钟仁赶紧擦了擦眼泪,把弟弟妹妹都搂在怀里,笑着说:“是姐姐们的信,姐姐们说他们在南华过得很好,还寄了钱回来,咱们以后能吃饱饭了,等再过阵子,说不定还能送你们去上学。”
金钟浩、金钟贤和金智媛三人听到金钟民的话后,都开心得跳了起来,围着他喊道:“太好了!”
金钟仁摸了摸怀里的20美元,又看了看身边的弟弟妹妹,心里那片本已经被寒风冻得僵硬的地方,终于透出了一点微光——他觉得日子好像终于有了盼头。
第二天,在金钟民如同往常一样前往码头工作的时候,金家两姐妹在南华发财的消息,在棚户区里流传开来,甚至向整个釜山蔓延的趋势。
这时候,人们才想起那批在朝鲜战争时期,移民到南华的女孩,而且收到南华来信和汇款的不止金钟民一家。
去南华可以发财的消息在釜山流传开来,有家属在南华的家庭,一下子成了香饽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