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子巷,苏府。
苏有才已经三十连败,苏录让他车马炮,他还是难求一胜……
“这孩子,你就不能让你爹赢一把?”老板娘都看不下去了。
“要不再让爹一个炮?”苏录便道。
“你把老将让我得了!不下了,不下了……”苏有才把棋子往桌上一拍,气道:“臭小子把我当成黄老贼削了!”
“对不住了爹,主要是今天我不能输啊。”苏录歉意地给老爹顺着胸口。
“唉,你也是。”苏有才又心疼儿子道:“干嘛不留点儿余地?哪怕三拨媒人分三天呢?”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将死黄老贼,让他捏着鼻子认下这桩婚。”苏录沉声道。
“那你还担心个啥?”苏有才无语道。
“因为绝杀的人不是我。”苏录叹了口气。
这时院子里忽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小田田挑开竹帘冲进来。
她上气不接下气,鼻尖沁着汗珠,发丝一缕缕粘在额头上,手里攥着个红色的编织物,朝着苏录挥舞!
“哥,嫂子给你的!”小田田好容易喘匀了气,第一句就让苏录欣喜若狂。
“多谢妹妹!”苏录一个箭步冲上去,接过小田田手里的物件,原来是一枚以七色彩丝编就的同心结,双股绯红主线缠作连环。缠缠绕绕间,恰似万缕情丝绾住两心相印。
结子同心香佩带,帕儿双字玉连环!
“成了?”苏有才和老板娘异口同声问道。
“嗯,成了!”小田田激动道:“黄峨姐姐可勇敢了,当着老山长和大宗师的面,就念了我哥写给她的定情诗!”
“哎呀,这丫头真不错!是咱们苏家的女人!”苏有才闻言大喜,说实话他本来还担心女方不如儿子投入,这样就算成了,秋哥儿也会变成耙耳朵……
这下不用担心了,两人都够豁出去的。
“妹妹这回可立了大功了,三哥我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你。”苏录高兴地朝小田田作揖连连:“全靠你居中传递消息,我们才能里应外合,打了老贼个措手不及!”
“哥哥谢我干啥,妹妹帮哥哥不是天经地义的吗?”小田田掩嘴笑道:“你要谢那么多媒人,我就不给你加负担了。”
“不差你一个猪头了!”苏录高兴地语无伦次了都。
“哥,你怎么还骂人呢?”小田田咯咯笑着,全家人都兴高采烈,就像打了个大胜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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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方家里就没那么欢实了。
黄峰脸色铁青,不吃不喝不说话,跟个死人一样。
黄珂也没好到哪去。
想他黄鸣玉自负才智之士,从来只有他算计别人的时候,这回却让姓苏的小子狠狠摆了一道,真是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越想越气……
最可气的是,收尾善后都得自己来,真是赔了闺女又折兵!
他正在书房里生闷气,忽听到窗外传来缓慢悠扬的琴声。黄珂忍不住凝神细听,但闻曲调十分清丽委婉,明朗豁达,彷佛兰花将绽,光明将临。
黄珂精通音律,一听就知道,这是老山长送给黄峨的《幽兰》。
只是这曲子本该深沉忧伤,却让女儿弹得如此欢快……
他哑然失笑,便微闭双目,静听女儿宣泄着满心的欢喜,直到最后,琴声才渐渐安静下来,消归于无限的平和与安详。
‘这结果也不坏……’黄珂终于释怀。
这时,管家叕一次出现在了书房门口。
黄珂吓得一哆嗦,脱口问道:“又有提亲的?”
“不是。”管家先带来一个好消息,又带来一个坏消息道:“是太淑人来了。”
黄珂一阵脑壳疼道:“就说我出差了……”
“你怎么不说你西天取经去了?”一个五六十岁的妇人,怒气冲冲地出现在了书房门口。
“妹妹你来了……”黄珂尴尬地站起来,开始面对苏录搅成的烂摊子。
来的正是泸州卫指挥使韩恩的母亲,杨廷和的大姨姐,他的族妹,受封三品太淑人的黄氏。
苏录请了五大家主,两位知州,以及老翰林和大宗师做媒,求娶黄兵宪爱女的超级大新闻,早已经传遍了泸州城。
黄夫人自然要来兴师问罪了!
看着老太太一副要跟自己玩命的架势,黄珂退后一步道:“妹妹你听我解释。”
“我不听你狡辩,你就回答我!”黄夫人一挥手,一瞪眼,尽显将门风范道:“哥你就回答我,杨慎明天便来了,你打算怎么跟他,还有我妹夫交代吧?”
“实话实说呗,”黄珂苦笑道:“我自会向石斋兄负荆请罪的。”
杨廷和字介夫,号石斋。
“那用修那边呢?”黄夫人问道。
“跟他没什么好交代的。”黄珂当软则软,当硬则硬道:
“我硬生生把闺女关了整整一年,他杨用修都不来。现在饭点过了他才来,这怨得了谁?!”
“是,用修确实拖得有点久,”黄夫人语气稍稍缓和道:“可是哥,就算是天王老子来当媒人,你就不能拖两天?让用修和秀眉见见面再说?”
“妹子,你也得替为兄想想,那小子为什么偏偏今天来提亲,肯定是听到什么风声了!”黄珂当然不可能说,我闺女自爆了,我有什么办法?他还得替黄峨兜着。
“明天杨用修一到,就彻底瞒不住了,到时候我在别人眼里就成什么了?活活笑柄啊!”收拾烂摊子的黄老头,只能往自己身上揽,闷声道:
“我又不是卖闺女,还得货比三家,既然那姓苏的小子这么有诚意,人也还不错,那就这么着了呗……”
“……”黄夫人听他说得也有道理,郁闷地叹气道:“好好的一桩美事,怎么弄成这样了?我再也不做媒了我!”
“妹妹,这跟你没关系。”黄珂也叹气道:“只能说,两个孩子没缘分啊。”
“那我这寿快不做了吧。”黄夫人沮丧道。
“别呀,该怎么办怎么办,用修是来给你做寿的,你不做他不更尴尬?”黄珂劝道:
“妹妹就跟那孩子敞开摆明了说,要怪就让他来怪我吧!”
“这是怪谁的问题吗?”黄夫人抹泪道:“多好的一对小人啊,凑不起来我心里难受你知道吗?”
“唉,儿孙自有儿孙福……”黄珂叹气道:“有些事儿,不是咱们想怎么着,就能怎么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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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贾知州离任的日子。
为了不跟他抢风头,大宗师特意早早就启程了。
新任知州卢昭业率领全城的文武生员到码头相送,大宗师自然又要耳提面命一番,让生员们用功读书,不可懈怠。
临别时,他还特意把苏录叫到跟前,笑道:“昨天为师也去帮你提亲了,谢媒的时候可不能少了我这个猪头哦。”
“一定一定!”苏录闻言‘惊喜’道:“大宗师怎么也去了?”
“拜访庞前辈的时候,正好碰上了。他说要去给你提亲,我这个当老师的,岂能袖手旁观?”萧提学朗声笑道。
“学生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大宗师了。”苏录受宠若惊道。
“想要感谢我很简单,一是继续用功,明年秋闱争取夺个经魁!”萧提学说着正色道:“二是……我去拜访过刚山先生了,跟他就‘假说演绎法’,进行了深入的探讨。回来后越想越觉得,此法真是人世间的至理,所以我想在省内学校推广。”
“是。肯定能对生员们有所帮助。”苏录也不好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只能点点头。
“但刚山先生说这法子主要由你所创,具体怎么推广,还得请你帮着拟个方案。”大宗师含笑看着苏录道:“你正好还没开学,就帮为师这个忙呗。”
“是。”苏录毫不犹豫点点头,固所愿尔不敢请耳。
“一定要细致可行,稳步推进。哪怕步子小一点,也别弄得怨声载道,那样就不值得了。”大宗师又郑重嘱咐道。
“是。”苏录忙沉声应下。
“那就拜托了。”大宗师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
这才登上了官船,在数艘水师战舰的护卫下,前往下一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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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大宗师的坐船扬帆远去,已经换穿了蓝色官袍,胸前补起白鹇的卢知州,笑问苏录道:“弘之,大宗师是不是要抓你苦力?”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老公祖。”苏录苦笑点头。
“那当然。当官的都这德性,绝对不会无事献殷勤。”卢昭业说完摸了摸鼻子,咳嗽一声道:“当然,我们师徒间不是这样的。”
“是。”苏录点点头,深以为然道:“弟子当年不过是个一文不名的山里娃,没有老公祖无私相助,岂会有今天?”
“哎,主要还是你自己的功劳。”卢昭业开心地笑道:“你以后还是叫先生吧,不必跟他们一样。”
“是,多谢先生厚爱。”苏录忙恭声道。
“走了,去县公所喝茶去。”卢昭业笑着招呼他道:“今天是送别前任的日子,我这个现任得避一避,不能抢人家风头。”
“是。”苏录应一声。
贾知州那边,昨晚他已经道过谢了,并奉上一份与那套宅子相当的程仪,今天就没必要再去凑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