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大军后,江瀚并未感到丝毫轻松,反而立即召见了负责后勤统筹的赵胜。
在蜀王府的偏殿内,江瀚指着舆图上蜿蜒通向贵州的道路,神色凝重:
“邵勇他们已率五万将士出征,入黔道路艰险,粮秣转运乃重中之重。”
“赵胜,后勤补给一事,我就全权交给你了。”
“从成都,潼川州、嘉定州等地调集粮食后,我需要你亲自到播州坐镇后方,务必尽全力保障大军供给,不得有误!”
赵胜深知责任重大,沉吟片刻后回道:
“大王放心,臣下回去就着手调配各府县粮草。”
“但是.”
他话锋一转,提议道,
“通过陆路转运粮食,耗费民夫极众,而且效率低下。”
“臣有一议,是不是可以组建一支船队,借用水路之利。”
“四川水系发达,水运能省不少功夫。”
江瀚闻言,随即望向舆图上纵横交错的河道。
四川地区,水运条件极其优越,长江干流及其主要支流如岷江、嘉陵江、乌江等都是交通动脉。
“水运确能省时省力,但问题是,军中没多少船啊。”
江瀚也很无奈,他当然知道水运的好处了,这不是手上没船嘛。
朝廷在四川重庆府、夔州府一带原本是设有水师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水师早就名存实亡。
当初张令守保宁府,搜遍了全府也才找出了十五艘战船。
江瀚之前接收了重庆府、夔州府一带的水师部队,但最后经过清点,能正常通航的船只还不到八十艘。
而且,这批舟船大多都是小型的巡船、哨船,较大型的战船如苍山船、海沧船寥寥无几。
这些巡船、哨船坐下四五个人都够呛,自然不可能用来转运粮草。
水师都衰落成这样了,更别提什么造船厂了。
明廷原本在重庆、泸州等地都设有官办造船厂,用以承建漕船、战船等大型船只。
但由于官府的剥削,这些船厂里的工匠早就是死的死,跑的跑,一时半会儿根本没办法恢复生产。
而江瀚手底下的工匠,几乎都是铁匠炮匠之类的,根本没有建造大型船只的经验和技术积累。
所以,这造船一事就这么耽搁下来了。
提起这事儿,赵胜也叹了口气。
现在川中的船只,大多以“三板船”“麻秧子”等民船为主,而且数量都不多,只是刚好能满足日常所用。
要是把这些船都征调到前线,正常的生产生活肯定会受到影响。
“大王,依我看,还是先征调一批民船吧。”
“把民船和军中现有的船只混编,凑出两百艘来,用以运粮。”
“此外,还是要恢复造船业,先招募一批民间的造船匠,大不了慢慢学,只要不是太笨,总能学出来的。”
“咱们以后还要西征云南,可以提前做准备。”
听了赵胜的提议,江瀚点点头,当即拍板:
“行!”
“你等会就带我手令,让人在重庆、泸州一带征调民船,并按船只大小、征集天数给付租金。”
“我会让工部选址,开设船厂,就在重庆府长江沿岸设厂。”
说着,他又挥手招来亲兵:
“既然要建船厂,那就再编练一只水师。”
“传我命令,在各江河沿岸,征召一批熟识水性的渔民入军,人数就定在两千人。”
“招募完后,把这批渔民先送到军中训练一段时间,让他们先熟识军纪和武艺。”
“我记得还有五六百明廷的水师官兵在后方改造,等改造完了,把这两拨人合并成一营,驻地就选在重庆府。”
“至于旗号嘛,就叫长江水师好了,饷银按照军中惯例,每月一两五钱。”
亲兵仔细记下后,随即点了点头,领命而去。
虽然已经打定主意了要兴建水师,但江瀚对于怎么训练水师,还拿不准主意。
他依稀记得,水师的训练要求极为严苛。
从最基础的战船操练,到火炮对轰,再到跳帮搏杀,都是有相应规程的,其繁琐程度甚至还要高于陆战。
像是操练战船,变换阵形,就需要专门的水师将领负责,而且还需要经年累月的训练才能成军。
但问题是,江瀚手上既没有练兵之法,也没有水师将领。
而手底下的兵将们,虽然个个都是陆战好手,但提起水战舟师,一群人几乎是一窍不通
虽然有一些投降的明军水师官兵,但这帮人也谈不上什么精锐。
毕竟连饭都吃不饱了,谁还有心思操练,久而久之也基本忘干净了。
正当他一筹莫展,突然有亲卫急匆匆入内禀报:
“大王,夔门守军传来急报,有一支船队正在瞿塘峡外徘徊,看样子是从湖广一带逆流而上过来的。”
“据船队的头人说,他们是从福建来的客商,专程来四川做生意的。”
“夔州的洪参将不敢轻易决断,于是特意派信使赶来成都,向您请示。”
听了这个消息,江瀚愣了愣,哪儿来的客商?
他扭头看向亲兵,仔细询问道:
“船队是哪家的?头人姓甚名谁?”
亲兵摇了摇头:
“那帮客商没说具体名字,只说他们是福建的。”
江瀚有些纳闷儿,福建的客商,怎么会专程跑到四川来做生意?
再说了,就现在这个局势,大明不对四川进行封锁都算好的了,怎么会允许船队一路逆流而上?
除非这人有官方背景。
有官方背景,又来自福建,还能组织船队的,在这个时代,应该只有郑家了吧。
江瀚猜得确实没错,夔门外的船队,正是郑芝凤率领的郑家船队。
郑芝凤的这趟入川之路,可谓是艰险重重。
郑家的船队从厦门北上,绕道苏松,一路逆流而上,足足走了将近三个多月,才抵达了夔州府外。
郑芝凤本以为靠着打点守军,能顺利通过夔州府进入四川地界,结果船队刚抵达瞿塘峡外,就被一群全副武装的守军给拦住了。
好在江瀚的命令及时传到了夔州府,郑芝凤才得以顺利通过三峡。
他此行的目标就是要去成都,替自家大哥探一探这位新任汉王的口风,看看能不能与之建立起联系。
等进入四川地界后,沿途的所见所闻,都令郑芝凤颇感惊异。
他本以为川中此时应该是一片兵荒马乱的状态,结果没想到却井井有条,平静祥和。
田间地头隐约可见农户在耕种,道路旁也看不见流民,时不时还能看见一队头戴红巾的兵丁,正在四处巡逻.
这种秩序井然的景象,让常年往来于动荡东南沿海的郑芝凤感到一丝意外,也让他对那位神秘的汉王多了几分好奇和重视。
郑芝凤不禁将此地,与他郑家正在大力开发的台湾笨港相比较。
笨港那边是招募闽粤流民筚路蓝缕、开拓荒野;
而在四川,更像是一种快速的战后重建与整合,潜力也更为巨大。
当江瀚得知来人是郑芝凤后,心中疑惑更甚。
郑芝凤算得上是郑家的核心人物之一,他怎么会突然跑到四川来?
莫非是郑芝龙听到了什么风声,想搞政治投机?
数日后,郑芝凤一行人抵达成都。
江瀚于承运殿内,正式接见了这位远道而来的特殊客人。
双方初次见面,皆以审视和试探为主。
郑芝凤穿着一身锦袍,腰环银带玉饰,显得一身贵气。
在内侍的带领下,他迈步走进殿内,对着王座上的江瀚行礼道:
“久闻汉王殿下雄踞西川,英武非凡,今日得见,真乃三生有幸!”
“在下郑芝凤,家兄乃是大明海防游击郑芝龙。”
“此番冒昧打扰,一则为汉王殿下贺喜;二来嘛,也是奉了家兄之命,想入川见识见识。”
“素闻蜀地物华天宝,此次我郑家特地带了一些海外的奇珍异宝,想与汉王治下互通有无,顺便结个善缘。”
江瀚听罢微微颔首,淡淡道:
“郑家雄踞东南,威名远播,本王亦有所闻。”
“只是,你我两家一个西南一个东南,一个反王一个大明将领,又如何能互通有无呢?”
郑芝凤闻言,脸上笑容不减,从容地回应道:
“汉王说笑了,我郑家虽然顶着大明朝廷的官身,但做生意嘛,跟谁不是做呢?”
“白花花的银子可是实打实的,至于是朝廷的还是汉王的,对于我郑家来说,其实区别不大。”
“家兄常言,乱世当中,多条朋友多条路,少个冤家少堵墙。”
“大王能在朝廷围剿下,占据天府之地,称王立制,本就是实力雄厚的表现。”
“而我郑家虽然名声不显,但海上船队遍布五湖四海。”
“不夸张的说,东起扶桑,西至吕宋,海面上都由我郑家说了算。”
他略作停顿,观察了一下江瀚的神色,继续侃侃而谈:
“所谓互通有无,无非是各取所需罢了。”
“汉王初定西川,百业待兴,想必也需要一些外面来的紧俏物资。”
“无论是打造军械的铜铁料、硝石硫磺,还是赏赐臣工、充盈府库的海外珍玩,我郑家的船队,都能帮上一点小忙。”
“而蜀地沃野千里,物产丰饶,诸如生丝,蜀锦、药材,这些也都是我郑家需要的货物。”
“至于朝廷那边嘛只要上下都打点好,没人会管咱们的,沿途的文官守将还巴不得多赚点外快呢。”
江瀚仔细聆听着,心中不断权衡利弊。
按照郑芝凤的说法,两家通商,好像确实是百利而无一害。
郑家可是不折不扣的东南一霸,要是有了郑家的帮助,江瀚日后东进,就能迅速拿下长江以南。
啧啧,不知道他郑家有没有适龄的女儿。
紧接着,江瀚又提出了一个他最关心的问题:
“郑先生,本王欲整饬水师,却苦于没有精通水战的将才和建造战船的良匠。”
“郑家纵横四海,船坚炮利,不知可否相助?”
“本王愿意以重金,延请一些造船工匠,以及深谙水战的壮士入川指点。”
听了这话,郑芝凤眉头一紧,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舟船水战,是他郑家雄霸海上的立身之本。
数千艘大小战船、无数经验丰富的舵工水手、乃至融合了中西技术的造船法门,是他们抗衡荷兰人、威压各路海盗、垄断贸易航线的核心优势。
这汉王坐拥天府之国,不出几年就能拿下云贵,要是让他再掌握了建造战舰的技术,练出一支能战的水师……
届时,他就能顺长江而下,直取江南。
今日助他建造水师,将来恐怕会成为郑家的心腹大患,此例绝不可开!
郑芝凤脑子转得飞快,迅速便做出了决断。
他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轻松地将话题一带而过,转而聚焦于商业利益:
“大王所言甚是,水师之要,在于人与船。”
“但此事并非一朝一夕之功,还需从长计议。”
“眼下,咱们还是先谈谈生丝、蜀锦与硫磺、铜料的交易比例和运输章程吧。”
江瀚见郑芝凤如此反应,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双方刚刚接触,现在就谈这些,确实为时尚早。
他也不再强求,转而顺着话头点头应允:
“既然这样,那便先议定交易细节。”
“水师之事,等日后再说。”
经过一段时间的讨价还价,双方最终达成了一项初步协议:
郑家获得在四川贸易的特许权,并可优先采购蜀锦、生丝、珍贵药材等特产;
而江瀚则可以通过郑家的渠道,购买一些海外特产,军需物资。
至于协助建立水师的提议,则仅仅停留在了一个模糊的口头意向层面,等将来双方关系再亲近些,再行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