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莱昂纳尔窘迫之际,舞厅穹顶下,小约翰·施特劳斯的《闲聊波尔卡》轻快活泼的旋律骤然响起。
这首欢快的舞曲,瞬间驱散了先前华尔兹的缠绵氛围。
它跳跃的音符,像一群穿着闪亮舞鞋的精灵,催促着人们投入更具活力的欢愉。
伊达·茨威格夫人眼中闪过惊喜,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索雷尔先生,这是我最喜爱的波尔卡之一。
不知是否有这个荣幸,请您共舞一曲?”
她的邀请直接而大胆,而一旁的莫里茨·茨威格展现出绅士的体贴,他微笑着微微颔首:“啊,美妙的波尔卡!
正好,我看到一位生意上的老朋友过来了,失陪一下,亲爱的;好好享受舞蹈,索雷尔先生。”
他冲着莱昂纳尔礼貌地笑了笑,便端着酒杯,步伐从容地融入了旁边交谈的人群。
莱昂纳尔微微一怔,但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波尔卡他恰好会跳,而拒绝一位刚刚真诚赞美过你作品的女士,在19世纪是极其失礼的行为。
他只能微微躬身:“这是我的荣幸,茨威格夫人。”同时伸出手臂。
伊达·茨威格纤细的手指轻轻搭在他的臂弯,一同步入舞池。
波尔卡的节奏明快,步伐还算简单。莱昂纳尔小心翼翼,才不至于踩到舞伴昂贵的裙裾。
伊达·茨威格的步伐轻巧、准确,旋转时裙摆就绽开一朵花。
在一个轻快的旋转后,她微微靠近,语气暧昧,温热的气息直扑莱昂纳尔的口鼻:“索雷尔先生,您的……尤其是那封‘信’……
它让我好几个夜晚无法安眠。我总是在想,是怎样一颗敏感而深邃的心灵,才能如此准确地捕捉并描绘出那样一种……焚心蚀骨却又沉默无声的激情?”
莱昂纳尔感到自己的腿都开始僵硬了。
他稳住步伐,目光礼貌地落在她的发髻上:“夫人您过誉了。我只是尝试去理解并呈现人类情感的某种可能性。
能引起您的共鸣,是这部作品的幸运。”
伊达·茨威格轻笑:“仅仅是可能性吗?可我读到的,是真实。是每一个字句背后隐藏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灼热渴望。
就像……就像此刻……”
她的声音更低了:“……就像我能感受到您文字里的心跳,透过纸张,传到我的指尖。”
莱昂纳尔感到舞厅的温度似乎陡然升高了。
他保持着旋转,语气平稳:“文字的力量在于它能激发读者自身的想象与情感体验,夫人。
您所感受到的灼热,或许正是您自身丰富细腻情感的投射。这正是一位作者所能期待的最高赞赏——
但他的职责,终究只是点燃那根火柴,而非成为火焰本身。”
伊达·茨威格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语中那委婉的拒绝,非但没有不悦,反而再次轻笑起来。
她的话语大胆而狡黠:“哦,亲爱的莱昂纳尔——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你不必如此紧张,也不必急着用那些漂亮的文学理论来武装自己。
请放心,我并非那些不顾一切的年轻少女,会因一时的激情而让自己和您陷入尴尬的境地。”
她略微调整了一下舞步,让自己与他之间的距离回到一个更合乎礼仪的程度,仿佛刚才那片刻的靠近只是一个随节奏而生的意外。
她语气轻松、调侃:“你看,我今年刚刚为莫里茨生下了一个健康的儿子,我们的阿尔弗雷德。
他是茨威格家族未来的希望,是他父亲骄傲的继承人。”
她提到儿子时,脸上掠过母亲的柔和光辉,但很快又充满成熟的风情:“所以,您明白吗?按照我们这里的……嗯,习俗?或者说,默契?
我现在拥有了一定程度的自由。莫里茨对我的……社交生活,并不会有太多不必要的干涉。”
莱昂纳尔一时语塞。他当然明白19世纪欧洲上流社会夫妻间那种心照不宣的开放式婚姻关系。
女性在完成“诞生继承人”这个首要职责后,往往能获得更多寻求情感慰藉或感官刺激的空间。
他只是没想到,这位茨威格夫人会如此直接地对他挑明这一点。
舞曲接近尾声,节奏愈发欢快急促,她趁着一个旋身,又靠近莱昂纳尔:“他是个可爱的孩子,阿尔弗雷德。
但我常常想,如果我能再有一个孩子……我希望他不仅能继承家族的财富,更能拥有……
嗯,比如像您一样俊朗挺拔的身姿,和您笔下那般动人的才华——那该多么完美。”
莱昂纳尔脚下一个趔趄,几乎踩错拍子,脸颊无法控制地微微发热。
这位夫人的大胆和直接简直超乎他的想象。
他稳住心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就在音乐即将停止的刹那,他深吸一口气,语气真诚:“夫人,您太过奖了。但我相信,凭借您与茨威格先生的优秀血脉,您的每一位孩子都必将拥有无与伦比的资质。
您未来的孩子,无论男女,都注定会成为非凡的人物。如果他或者她成为作家,名字也许真的会留在文学史上。”
《闲聊波尔卡》的最后一个音符清脆地落下,舞蹈结束了。舞池中的人们相互致意,发出愉快的笑声和交谈声。
伊达·茨威格的手指却并未立刻从莱昂纳尔的臂弯滑下。
她微微踮起脚尖,将食指轻轻按在自己柔嫩的唇上,随后,又轻轻点在了他的嘴唇上。
接着迅速后退一步,恢复了端庄的贵妇人姿态:“阿黛尔阿姨真是令人羡慕,能在巴黎发现你这样的天才。
不过,莱昂纳尔,巴黎并非世界的全部——维也纳同样渴望滋养真正的艺术灵魂。”
莱昂纳尔大脑还一片空白,下意识地问:“阿黛尔阿姨?”
伊达·茨威格嫣然一笑:“埃莱奥诺尔·阿德莱德·德·罗斯柴尔德,你不知道‘阿黛尔’是她的昵称?
出嫁前,我姓布雷陶尔,从亲缘上,该称她一声阿姨。所以,你看,我们并非陌生人。
既然你在巴黎已经有了她,那在维也纳,就我来为你提供同样的……支持与便利吧!”
布雷陶尔?罗斯柴尔德?这两个欧洲的银行世家还有亲戚关系?
他还未来得及组织语言婉拒,伊达·茨威格却已不给他机会。
她优雅地微微颔首,仿佛只是结束了一场普通的社交之舞:“那么,下次再见,亲爱的莱昂纳尔。
希望您在维也纳的时光愉快——哦,对了,那个孩子该叫什么?”
“孩子?”
“你说会在文学史上留下名字的那个。”
“……斯蒂芬,叫斯蒂芬很好。”
“好,那就叫斯蒂芬——斯蒂芬·茨威格,好听。”
说完,她就翩然转身,迅速融入其他宾客的欢谈当中。
这时一个激动的声音在莱昂纳尔身边响起:“上帝啊!莱昂!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
莫泊桑不知何时凑了过来,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伊达离去的方向:“那是茨威格夫人!维也纳最富有、最美貌的夫人之一!
我看到了什么?她邀请你跳舞!她几乎贴在你怀里!她甚至还……!”
他激动地比划着那个指尖之吻,似乎不敢确信:“你对她施了什么魔法?快告诉我!你这走了天大好运的家伙!
哦,这太不公平了!为什么这种好事总是落在你头上!”
莱昂纳尔松了松自己的领结:“我想先回去休息了……你们玩吧。”
莫泊桑愣住了:“舞会这才刚刚开始啊……”
莱昂纳尔却一刻也不想多呆了:“明天的行程是什么?”
莫泊桑想了想:“好像是去「维也纳美术学院」参观,可能还要发表个演讲……”
莱昂纳尔:“……为什么是美术学院?”
莫泊桑耸了耸肩:“天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