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巴黎前,发生了一个小插曲——莫泊桑和于斯曼打赌,他说自己能连续二十次。
于斯曼当然不相信,保尔·阿莱克西、塞阿尔等人当然不信,就从维也纳的妓院找了几个妓女来酒店当场验证。
莫泊桑也不含糊,脱了裤子就让其他人计时、计数。
莱昂纳尔正好找莫泊桑有事,推门进去后就看到了这位老兄怒喊:“第五次!”
然后就默默地退出去了。
他找到还蒙在鼓里的爱弥儿·左拉,认真地说:“左拉先生,再不回巴黎,‘梅塘七子’就成‘梅毒七子’了……”
左拉这才忍痛拒绝了后续的安排,拽着意犹未尽的莫泊桑等人回了巴黎。
至于那天晚上莫泊桑与与于斯曼的赌到底谁赢了,莱昂纳尔没有打听,成为了文学史上一个未解的谜题。
————
十一月中旬的巴黎,已经要穿上厚外套才能外出了。
莱昂纳尔赶回来的时候,正巧碰上《合唱团》剧组的第一次合练。
虽然并非正式演出,但后台却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紧张与期待。
排练厅内,临时搭起的舞台布景勾勒出「池塘底教养院」阴郁而肃穆的氛围——
高耸的深色木墙、狭小的窗户、排列整齐的简陋课桌椅。
煤气灯将舞台照得通明,演员们的身影在光晕中走动、对词、调整站位。
莱昂纳尔·索雷尔站在舞台侧面的阴影里,双臂交叉在胸前,扫视着台上的每一个细节。
他身边站着喜剧院的院长埃米尔·佩兰先生。
佩兰院长低声对莱昂纳尔说:“穆内-叙利的状态很好,他抓住了马修那种笨拙的善良和逐渐增长的决心。”
莱昂纳尔点点头。
让·穆内-叙利是喜剧院的台柱之一,以塑造复杂深刻的角色见长。
此刻,他穿着略显寒酸的音乐教师服装,正与扮演少年皮埃尔的利奥波德-巴雷对戏。
巴雷是个灵气的年轻演员,才19岁,将皮埃尔的叛逆、脆弱融合得恰到好处,形成独特的少年感。
排练厅后排角落还有一个孤独身影——杜克洛修士。
他穿着黑色的修士袍,双手紧张地交握放在腿上,身体前倾,几乎屏息凝神地观看着舞台。
他负责监督这部“合作”剧目是否偏离他们预期的轨道。
瓦莱特蒙席虽然最终被莱昂纳尔说服,但教会高层显然并未完全放心。
今晚是第一次带有完整音乐和主要角色的“合练”,选取的片段主要是拉齐院长展现其“管理理念”和“责任感”的戏份。
其中包括了合唱团初次排练时遭遇阻力,但最终歌声响起的动人时刻。
一切准备就绪后,舞台监督喊道:“开始第三幕第二场,从拉齐院长进入教室开始。”
饰演「拉齐院长」的弗朗索瓦·儒勒·埃德蒙·戈蒂耶-吕扎尔什深吸一口气,瞬间进入了状态。
他经验极其丰富,尤其擅长饰演权威角色。
当他迈着沉稳而略带沉重的步伐走上舞台时,整个排练厅的气氛都为之一变。
他扮演的拉齐院长,并非“反派”,而是被赋予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正义感”。
【只见舞台上拉齐院长站在教室前方,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一个个低着头的男孩。
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威严,并非嘶吼,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安静。”
仅仅两个字,全场就肃静下来。
他缓缓踱步:“我听到了一些声音……一些……不合规矩的声音。音乐?歌唱?”
他微微摇头,语气里不是愤怒,而是深深的忧虑和近乎悲悯的否定:“孩子们,你们以为这是通往自由和快乐的捷径吗?不,这是魔鬼最精巧的陷阱。”
……】
杜克洛修士在台下不由自主地微微点头。
他看到的不是一个暴君,而是一位忧心忡忡、生怕羊群走入歧途的牧羊人。
戈蒂耶-吕扎尔什的演绎赋予台词一种可怕的说服力——他真心相信自己的严苛是唯一拯救这些灵魂的方法。
【拉齐院长:“看看你们周围!这个世界充满了诱惑和堕落!你们的灵魂如同初生的羔羊,脆弱不堪。纪律!规则!惩罚!
这不是我对你们的折磨,这是锻造你们灵魂的铁砧和烈火!是为了让你们有能力抵抗外界的污秽,是为了让你们配得上未来的光明!”
他的眼神甚至流露出一丝痛苦,仿佛执行这些惩罚对他本人也是一种煎熬,但他为了“更高的责任”而不得不如此。这是一种极高明的表演,简直就是个殉道者,而非独裁者。
……】
杜克洛修士看得如痴如醉。
他完全沉浸在表演里,喃喃自语:“说得对啊……若非如此严格的管束,这些出身卑劣、习性顽劣的孩子,怎么可能有得救的机会?
拉齐院长……他承受着多大的压力和误解啊!”
他甚至觉得眼眶有些湿润,为这位“忠诚”、“负责”却可能不被理解的神父感到一丝委屈。
他完全忘了,剧本里的拉齐院长更多是出于对控制和秩序的迷恋,而非无私的爱……
【穆内-叙利饰演的马修老师试图辩解:“院长先生,音乐或许能打开他们的心扉,用一种不同的方式……”
拉齐院长打断他,语气嘲讽,却也带着怜悯:“打开心扉?马修先生,你太天真了。你看到的是天真无邪,我看到的却是需要被约束和重塑的心灵。
宽容?那是对他们的不负责任!是对他们永恒灵魂的犯罪!”
……】
这段交锋中,戈蒂耶-吕扎尔什饰演的拉齐院长始终保持着一种道德和经验上的优越感,使得马修的坚持显得善良却幼稚。
这种表演上的处理,极大地美化了拉齐院长的动机。
然后,到了关键的音乐部分。
【尽管拉齐院长明令禁止,马修还是偷偷组织孩子们在夜晚排练。
舞台灯光变暗,一束柔和的光打在聚集在一起的“孩子们”身上。
德彪西创作的《夜晚》前奏悄然响起,从舞台一侧的钢琴边流出。
孩子们的歌声起初有些犹豫、不齐,但在马修的鼓励下,渐渐变得和谐、纯净、充满希望。
利奥波德-巴雷扮演的皮埃尔站在前面,他的嗓音经过训练,清澈得像山涧溪流,穿透了排练厅的每一个角落。
这歌声拥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让原本表现顽劣的“孩子们”脸上露出了专注、平静甚至神圣的光芒。
仿佛音乐真的洗涤了他们的灵魂。
……】
杜克洛修士彻底被演出效果征服了。
泪水无声地从他脸颊滑落:“天呐……这简直是天使之音……只有在这样严格的管理下,只有在试图对抗这种‘靡靡之音’的严肃环境中,才能诞生出如此纯粹、如此有反抗力的美!
这恰恰证明了教会管理的必要性和有效性!是拉齐院长创造的这种‘逆境’,激发了马修和孩子们更极致的努力和更纯净的成果!”
他的逻辑完全被表演和音乐引导至一个扭曲但自洽的方向:严苛是土壤,音乐是逆境中开出的花朵。
他看到的不是对压迫的反抗,而是压迫环境下产生的“奇迹”。
这简直完美符合教会固有的“苦难净化论”思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