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比要留下吗?”
天际巨龟上,瞧着唐奇将眼睛似的项链戴在自己的脖颈,小姑娘有些不太情愿地问道。
“是的,我们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可能有些危险。
那里时不时会弥漫一阵猩红的血雾,被它所笼罩的人,鲜血都有被抽干的可能。
去的人越少,被捕捉的概率便越小。”
唐奇试着将视觉联系在【鬼婆之眼】上,发现可以通过眼睛判断安比的安危后,才耐心摸了摸她的耳朵,
“留在龟背上,那些兽人认识你,不会找你麻烦的。”
“那安比会乖乖在这里等哥哥。”
“不可以,你还要跟希瓦娜学习怎么‘愤怒’。”
唐奇的手指更用力了一些,免得小姑娘贪玩、偷懒,忘记了最要紧的事情。
他紧接着背上鲁特琴,走到棚屋门外:
“你的任务很简单,在保证兽人部落不会闹出岔子的前提下,尽可能将‘愤怒’的力量教给她。”
“知道了。”
希瓦娜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少见的没有反驳,反倒让唐奇有些不适应:
“怎么不犟嘴了?”
“不听你的不行,听你的也不行,你到底要怎么样?”希瓦娜恼火地捶头道。
“看来你已经认清自己奴隶的身份了?”
“去你妈——算了,没什么好说的。”
与其说认清,倒不如说是习惯。
希瓦娜似乎意识到,自己没什么能力反抗契约。
而部落的确在唐奇的手中,一点点发生改变、适应着长城之内的环境。
她希望部落能够存续下去,利益相同,也没什么反驳唐奇的道理。
唯一的不爽,在于面对唐奇时所清楚意识到的,自己只是个莽夫,而不是合格领导者的挫败。
眼看她更听话了一些,唐奇也便凑近前去,小声吩咐:
“最重要的是,提防着那些兽化人——必须将兽栏里的俘虏们看紧。”
“你们不是达成了合作吗?”希瓦娜迟疑问道。
她还以为双方的冲突,已经在谈判中得到了解决——
由凯恩带路,将唐奇等人带去祭品的位置,寻找鬼婆。
留在原地的其余人互不侵犯。
“被人类骗了那么多次,还不够让你长记性?口头承诺,什么时候也能被称之为合作了?”
唐奇冷笑一声,
“趁着我这个领袖离开,指使兽化人向部落发起反攻,难道是什么很复杂的计策吗?”
“谁会像你们人类一样,想那么多弯弯绕绕?”
“兽化人也是人类,至少凯恩是。虽然我带走了那个半兽人作为向导、与实际意义的‘俘虏’,但是那头棕熊可比你聪明多了。
别等到我回来一看,你已经哭爹喊娘地在求他不要拆散你的部落。”
希瓦娜试图无视嘲讽,但额头仍然凸起青筋,强压着怒火:
“狡猾的人类。”
“愚蠢的兽人。”
唐奇从次元袋中抓来一个布囊,捂着口鼻,放到希瓦娜的手心,
“然后,请每天嚼两片,时刻保持口腔卫生。”
“哈?”
眼看唐奇爬下吊梯,就要将晨曦与库鲁叫来,以小队的形式出发。
希瓦娜则紧跟着拆开布囊,发现里面盛放着许多针形的青绿色翠叶。
她见过这叶子,下意识地想起当初被它刺透鼻腔似的冰凉,连忙就要扔出去:
“谁他妈吃这玩意儿!?”
可抛掷的手却最终停在了半空——
“我好像不能拒绝他?”
在迟疑之中,最终没能将薄荷叶全部抛出,反倒是取出一片,搁置在了舌尖。
“呸、呸!”
冰凉的刺痛感,还是让她忍不住吐了出来。
但她动作不停,又取出第二枚叶子,重复了整个过程。
虽然最终还是将叶子吐在了地上。
“但我他妈已经吃过两片了。”
她冷笑一声,只觉得自己的大脑正被薄荷叶的冰冷所刺激,从而逐渐清明,
“我找到了你话里的漏洞!”
趴在皮草床铺上的安比,却古怪地轻声嘟囔着:
“哥哥好像说过,她只是没办法口头拒绝吧?”
希瓦娜太过得意。
以至于完全没能意识到,自己根本不需要听从唐奇命令的事实。
……
“这群兽人蠢笨地就像那群野猪脑袋一样,如果没有那个人类,他们早就该死绝了。”
菲德一边收拾着行囊,一边暗啐道。
“幸好你过去是个冒险者,知道那个【诚实之域】的漏洞。我才能通过话术,让那个人类信以为真。”
虽说在法术范围之中无法说谎。
可假使回答问题时闪烁其词、避重就轻,就不会被人察觉到。
凯恩在一些细节上撒了谎。
譬如他保证一定会带他们抵达目的地。
却没保证去过那个地方的人,一定会活着回来。
“他身边那个骑士不简单,你带路的时候小心一点。”
凯恩适时提醒道,
“等到将他们安全带到目的地后,记得迅速根据气味赶回村子,到时候有迷雾在,他们应该顾及不到你——
等确认你的安全之后,我们就会突袭那支部落,将食物全部抢过来。”
“放心,我不会跟他们起冲突的。”
菲德拍了拍胸脯作为保证,
“但是我答应让那个牧师离开的。他救了你。”
“是我不愿意让他离开吗?他像只扎窝的树懒一样赖在这里,怎么赶都赶不走——那我也只能让他跟着一起陪葬。”
“凯恩——”
“好了,菲德。为了我们的家,我必须这么做。”
凯恩打断对方的话头,拍了拍她的肩膀,
“要平安回来。”
菲德知道眼前的男人听不进任何的劝说,只好叹了口气,装配上剑盾: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的时候,我说过什么吗?”
“你说流浪了这么多年,还不知道什么是‘家’。我当时告诉你,我会给你一个家。”
凯恩亲吻上她的嘴唇,
“我做到了。”
菲德轻轻推开他的胸膛,摇了摇头:
“你没有。”
“哪里没有?”
在凯恩的迟疑中,她一言不发地走出门外。
唐奇则带着同伴恰巧赶到:
“你们说目的地距离这座村子很远,所以我们还是尽早出发吧。”
菲德干脆走在了最前头,顺带嘟囔道:
“感觉又他妈回到当冒险者的时候了。”
“你曾经是冒险者?不去周游大陆,扬名立万,窝在这里当一个小小的村长夫人?”
唐奇并不希望一路在沉默中度过,率先问道。
“你的耳朵怎么这么灵?”
“善于倾听,才好记忆下来,书写在故事里。”
“你是个作家?”
牧师赫然在列,‘吸血迷雾’的字眼落入他的耳畔时,他似乎尤为好奇,无论如何都要跟着一同进发。
“准确的说,我是个吟游诗人。”
“哈!?”
菲德和牧师同时回头,上下打量着唐奇。
前者更是拍了拍剑盾,直言不讳:
“像。但是怎么可能?吟游诗人难道不应该去宫廷捧他妈的贵族臭脚吗?”
归根结底,作为诗人却承担了领导兽人这份职责本身,就很他妈扯淡——他靠什么统领的兽人?吹拉弹唱吗?
“很显然,这份刻板印象已经被我打破了。唐奇·温伯格,离开这片森林,你们会听到我的名字。”
“亚瑟·杰拉德。愿慈父的轻语催你入眠。”
那我还是更希望暮光的神明是一位女性。
唐奇没有逗传教士乐子的想法,所以也只在心里调侃。
【尊重他人的信仰,尤其是真正能够聆听旨意的信徒,能够帮助你在冒险的道路上减少许多麻烦。】
“谢谢你的好意,但我更想用睡觉的时间找些新乐子。”
唐奇婉拒着对方的传教。
亚瑟却不依不饶:
“你或许真的需要休息一下。”
他的语气总是沉稳而笃定,让人倍感安心,
“脸色看起来很差劲。长久的纵欲会使你失去精神,有损身体的健康。”
唐奇摸起自己越发瘦削的脸颊:
“纵欲?我倒是觉得自己快萎掉了。”
“脸色枯黄、步伐虚浮、精神萎靡。这都是纵欲过多的表现。不加以节制,你迟早会因为精力的流失而过早倾泻,甚至会因此而走向死亡。”
唐奇还比较在意这方面的能力,只觉得自己膝盖似乎都跟着软了一些:
“倒也不至于为了传教,故意夸大吧?”
“我从不开玩笑。”
说起来,最近自己的身体,似乎真的很少给予一些活力上的反馈。
按理来说,和凯瑟琳分别之后,自己的需求应该更高才对?
可每天只是昏昏沉沉地睡着,隐约沉入梦乡,又忘记了梦中的内容,直到第二天清晨浑浑噩噩地清醒,完全没有抬头的迹象……
如果不是亚瑟提醒,他甚至已经没再往这方面思考过。
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
这么想着,唐奇还是摇了摇头:
“有没有节制我心里很清楚,就不劳烦您多费心了。”
“我能治。”
“牧师救我!”
“……”
亚瑟也没想到唐奇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快,在短暂的沉默中点头应声,
“下次休息时,我会帮你进入更深度的睡眠,以便更好的恢复活力。但在此之前,我们还是尽快赶路吧。”
据菲德所说,他们奉献食物的位置,位于晨暮森林的更深处,步行至少也需要三天的路程。
唐奇虽然能骑在晨曦所召唤出的坐骑上,却也要照顾菲德的脚程。
也便干脆坐在晨曦的身前,书写着日记——
【晨暮森林的迷雾,一个萦绕在领主联盟土地上的疑团。
人们对它的猜测,就像它本身一样捉摸不定。
我曾听冒险者提起过,过去曾有施法者认为它理应源自于森林本身,譬如一种可以释放致幻迷雾的植被,雾气本身源于它的自我防卫机制——就像是龙金城的孢子一样。
这种能够致幻的植物,也许能作为魔法道具的最好材料,从而掀起了冒险者探索森林的狂潮。
结果是一无所获。
但不知起因的迷雾本身,对于创作者来说已经算是个不可多得的题材。
大量的作家受到启发,杜撰传说、书写故事,其中最值得注意的,是十多年前被‘港口信鸽’出版的《迷雾之家》——
那是一部讲述‘夜鸦’这个横跨数百年历史的家族,围绕着逃不出的迷雾,所撰写的群像。
虽然故事放在今天已经堪称老套:
由一个貌美的女人,所引发的兄弟反目、自相残杀作为起始,致使整个家族的领土堕入迷雾之中,在世代的仇恨中陷入永无止尽的轮回……
但它胜在经典,一举成为了当年空前畅销的热门,打响了作者的名声,让她以此连吃了十几年老本,写地再烂都有人买账——
说到这里,龙金城的朋友们应该已经知道,我说的是哪位作者了。
玛丽苏小姐,我并非是在抨击你。
但是跛鸽老板把《龙金城的鬼新娘》放在了书店的最前列,刚好压了《指南》一头,请姑且当作是我在蓄意报复吧……】
在时而插科打诨,时而书写日记的路途上,偶尔也能撞到些譬如恐狼一类的麻烦。
但几只野兽,对于如今的团队来说实在构不成什么威胁。
一行人也算是平安度过了第一天。
休憩,是暮光慈父所格外注重的教条。
为了获得充足的睡眠,亚瑟念诵祷词,圈定出【李欧蒙小屋】的位置,灰黑色的半圆球体霎时间笼罩了所有人——
“在这间小屋里,你们不必担心野外的纷扰。”
他取出‘落日’的圣徽,等到唐奇将睡袋铺在地上,钻入被褥的同时,念诵着轻缓犹如圣歌的祷词,
“祢是白昼的终点,是黑夜的门扉。
是薄暮的宁静,是雾霭的光辉……”
“我会守在你的身边,请安然入睡吧。”
晨曦的警戒,让他感到全然的放松。
这是唐奇第一次明白,原来睡梦是可以被人清晰感知到的——
他像是沉浸在天国的温床,被云雾托举,任由落日的余晖映衬在侧脸,附着隐约的温暖。
天使的指尖细嫩软滑,像一条灵动的游鱼,轻抚在他的脖颈,向胸膛、腰腹、腿股悄悄摸索。
“牧师不是说过,要保持节制吗?他这难道不算是引诱我犯罪?”
唐奇挑了挑眉头,只觉得瓦伦涅不愧是暮光的慈父,梦幻的温柔乡让他都有了入教的冲动。
于是他睁开了双眼,就要拥抱天使揽入怀中。
可当看清那缠绕在身上的天使面貌时,他却忍不住眨了眨眼:
“这天使怎么长得跟魅魔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