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一燝脸色僵硬,突然拱手。
“陛下稍等,臣请入厕。”
朱慈炅愕然,轻轻点头,示意王坤让人跟着,免得老家伙掉茅坑里。他的愤怒只发作了一半,老家伙就屎遁了,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徐光启看着气鼓鼓的朱慈炅,他可没有刘一燝政治资历,更不敢像刘一燝一样在作死边缘疯狂试探。
刘一燝可是两次硬怼皇权的猛人,一次移宫案,一次撤帘案,朱家两个女人都拿他没有办法,其中张太后可至今还是实权太后。
徐光启一直看不懂刘一燝,也看不懂朱慈炅。刘一燝所谓何求,朱慈炅可是小魔帝,怎么可能容忍得了刘季晦,可偏偏这人圣眷一直不低。
以徐光启的政治眼光看来,黄立极不过朱慈炅压制孙承宗的工具,当孙承宗被发配陕西后,黄立极就失去作用了,迟早要完蛋,结果这黄中五越活越滋润,还权倾朝野了。
徐光启一度认为朱慈炅心中的内阁首辅应该是来宗道或者张瑞图,结果他惊悉张瑞图全家都被朱慈炅暗中控制,而张瑞图竟然也刺探宫闱,这对师徒简直让人无语。
徐光启和木工房首辅刘一燝真正共事还是南京之后,说实话,在刘一燝身上他才真正见识了内阁首辅的威风霸气。
百官折服,就算骂也只能背着骂,在他眼里有些魔幻的小皇帝,刘一燝同样该顶就顶。而且刘一燝做事非常强势自信,政治能力确实厉害,徐光启搞不定的事,他都顺手就处理了。
最关键的事此人任何时候都看起来一片公心,让人抓不住他的错处,不说八面玲珑,绝对是滑不溜秋。徐光启实在想不明白他为什么屡屡不给朱慈炅面子,有何依仗。
刘一燝屎遁之后,徐光启只能独自面对了,他说说套话还是问题的。
“陛下深谋远虑,老臣浅见,万事还是要缓缓而行。”
朱慈炅知道徐光启的敷衍,不过他并不觉得徐光启能力不足。
蓟州粮案的确有情报指向徐光启可能涉案,但后续也没有查出什么,朱慈炅就放下了。他深知东厂锦衣卫要办大案要案的心思,扯上前阁老还不够,还想扯上现阁老。
当初的情报他早就一笑而过,从没有放在心上。根本不是徐光启自己吓自己的样子,小皇帝握着他大把柄,自己不听话就要像张瑞图一样拿捏。
相反,朱慈炅至今记得他曾和徐光启有次畅谈,徐光启的见识让他深深佩服,朱慈炅觉得自己的确发现了大才。
东方传统总喜欢把学问和政治划上等号,朱慈炅也不能免俗,但政治和学问他根本就不是一回事,甚至做学问的混迹官场大多是傻逼。
朱慈炅叹息了一下。
“徐先生,你知道铁线虫吗?”
徐光启有些愕然,摇了摇头。
朱慈炅瘪瘪嘴。
“是种寄生虫,主要寄生的螳螂身上。有铁线虫寄生的螳螂腹部会比较大,看起来更威风。铁线虫成熟后会故意给螳螂制造口渴的感觉,引诱螳螂到水里去,然后铁线虫会从螳螂的大肚子里出来,繁衍后代,而螳螂会溺水而死。”
徐光启出神的望着朱慈炅,不知道他讲这个小故事意指何事。
朱慈炅没有看他,他望着的是古老宫殿大梁上的回纹,一圈一圈的红蓝相映,一起纠缠到墙角尽头。
“其实螳螂不溺水也会死,因为他的内脏已经被铁线虫啃食干净了,只剩下光鲜威武的外表。徐先生,你说,螳螂如果有思想,他该如何选择?
是在发现铁线虫的时候就学飞蛾扑火而死,与铁线虫同归于尽?还是维持体面,逐水而溺,成全铁线虫以及那看似威风的私欲?”
徐光启有些懂小皇帝的隐喻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让朱慈炅觉得大明像一只染上了铁线虫的巨腹螳螂。
他稍微斟酌了下,凝色回答。
“万物必有相生相克,世间必然也有东西能消灭这铁线虫,这螳螂最该做的是找到克制这铁线虫的东西。”
朱慈炅摇晃小脑袋。
“别说螳螂能不能够驱除铁线虫,就算能成,他也只剩半条命了,别的螳螂可不会放过他。”
徐光启咬咬牙,含恨开口。
“这铁线虫着实可恶,但只要螳螂不去水边,它是不是就不能繁育?”
朱慈炅愣了一下,露出微笑。
“是这个理,但这可太难了,螳螂会感觉要渴死的,这需要的可不是一般的毅力。”
徐光启似乎觉得自己给出了一个合格的答案,也露出笑容。
“其实人和这螳螂也一样,人生在世,总会有汗渍,灰尘,污秽,但勤洗澡就行了。不过,天气凉了,陛下尚幼,陛下最好不要洗澡了,实在难受,擦拭即可。”
徐光启看向一旁的房袖,
“房尚仪可要记住。”
房袖连连点头,她可听不出来徐光启洗澡论的言外之意。
朱慈炅有些好笑,也不想讨论沉重的话题了。
“苏州商人想要效仿南京,自己建造一座新苏州城。徐先生怎么看这事?”
徐光启颇为惊讶。
“老臣怎么不知道此事?刘阁老说的?”
朱慈炅摇头。
“马士英直接上奏给朕的。他是朕亲自提拔的嘛,肯定不会按程序上报,不然怎么显示与朕的亲密关系。”
徐光启差点没绷住,感觉腮帮子都有点疼。
“陛下不可取笑大臣,马士英应该也是忠诚之士。”
朱慈炅连忙点头。“当然,朕又没说他不忠。”
徐光启收敛笑意,看了眼王坤等人。
“宫中有人把陛下南京新城的建设模式透露出去了?”
朱慈炅直接否定。
“不会,只要有心人稍微关注下就会明白,又不是啥了不得的套路,世上的聪明人很多的。你们徐家都能投资染坊,人家苏州人发现房商商机有什么奇怪的?”
徐光启喉头微动,偷眼看向御座稚颜似乎并无愠色,他也就不再自找没趣。
“陛下的意思是准许?”
朱慈炅沉吟。
“朕还没有想好。如果同意,水泥,砂石,木厂,甚至铁厂很多产业都能大力发展。朕担心有两个,他们的财力恐怕还是不足,迟早会把目光投向两大银行。
大明的财富分配是两极分化极其严重的,而一个城市的健康发展需要的是数量不菲的中产,他们才是房商行业的支柱,大明这个中产层级严重不足,南京是特例。
朕担心苏州短期内房商业恐怕没有多大前景,虽然马士英吹嘘苏州不差南京,朕还是对他们有破产的担忧,担心进而影响到两大银行。
第二点就是皇勋公司,朕承诺了将建筑业分给他们的,如果同意苏州,等于食言,公侯后肯定不干,南京已经开工这么久了,朕担心会对这边也有影响。”
徐光启很认真的想了想,右手拇指细点指节,然后论断。
“陛下可以同意。不过要加上条件,让他们先交保证金,朝廷监管。苏州要建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动工了,他们必然还要募集资金,陛下的同意就是他们财力。
至于苏州的房产前景,陛下完全不用担心。苏州人比皇上想的有钱,或许他们根本不需要到银行借钱。况且,老臣估计,他们最想建的是大工坊,自用不会少。
至于陛下说的中产,只要他们开工了,中产自然就有了。这就是个先鸡还是先蛋的问题,苏州人自己会想明白的。
至于公侯,陛下可以直接和他们说啊,陛下又不是他们的奶妈,什么都要帮他们考虑,他们的能量还小了吗?
老臣家乡来信,这帮人霸道得很,有同行在,也可以打击下他们的嚣张气焰,日月商会不也有陛下股份,陛下不可厚此薄彼。
如果他们有意见,陛下不是还要建上海港吗?天下有赚得完的银子吗?”
朱慈炅有点恍然,自己似乎好像确实想得太复杂了。他完全忽略了徐光启为松江发声,要借机推动上海港的小心思。一拍御案。
“徐先生言之有理。”
话音刚落,门口突然传来刘一燝的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