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炅握着这柄被卢九德拭去血迹的重启短剑,久久无语。满眼都是那个曾护卫在他身前的雄壮汉子,再也无心任何政事。
洪承畴手中的那封“民主诏”被投进了火炉,化着青烟,仿佛是在祭奠燕山勇士的远去,又仿佛是在焚烧帝王的绝情。
蠢货啊,你连命都可以不要,为何又要贪那区区六千两?
朱慈炅的心情彻底不好了,夕阳的霞光都变成阴郁的血色,他几乎是没啥意识的牵着房袖的手来到慈庆宫。
任太后满面笑容带着小荷花迎接他,薛红也出来迎接给他行礼。
“皇上来了啊,还要等一会。御膳房一头拉磨的老驴死了,说是做五香酱驴肉,是热锅哦。”
朱慈炅瞬间敏感,精神都一振,有些紧张的追问。
“怎么死的?有人先吃过吗?”
任太后都感觉到儿子的紧张了,轻轻拍了他的头。
“炅儿想什么呢,娘就是中午吃过才请你来的啊。别胡思乱想,怎么死的,累死的呗!
一群不懂事的玩意,皇庄自家种的新麦,他们就想早点磨完。可是驴也架不住不眠不休啊,都只当皇家的不是他们家的呗,一点也不知道心痛。
哀家还能说什么好,要不是赶上哀家要过生日了,非得一人一顿板子。炅儿,为娘小时候可吃过一回驴肉,你外公偷回来的。他老人家说了,天上龙肉,地上驴肉,可好吃得很。”
任太后牵着儿子坐到宝座上,有些喋喋不休的唠叨模样。朱慈炅稍微放心了下,看着老娘有些无语。她还不到二十岁啊,居然守了一年寡了,也是可怜人。
唉,儿子也苦得很啊,儿子好想抱着您,好想说声儿子好累啊!
但朱慈炅已经忘记了撒娇是什么模样,天启去世后,他就很少再撒娇了,仿佛他的童年也已经消失。他是上过战场的男人了,力气虽然还小,却已经扛起这万里河山。
他努力挤出笑容,
“娘,你刚说新麦,麦子已经开始收了吗?我怎么不知道?”
任太后得意的笑了。
“是高起潜送来的,凤阳皇庄产的,正好娘生日请大家品尝。这可不早吗?天下都未收,皇庄先收了,这可是吉兆。”
朱慈炅脸色有些垮,吉什么吉啊,不依农时,都是凶兆啊。其他地方就算冬小麦也还在灌浆,凤阳居然收了,说明那边的日照气候有异啊,太旱了才导致的早熟,产量肯定差得很。
可是这个常识,朱慈炅怎么跟太后说嘛。算了,憋在心里吧,老天都在跟朕作对。趁着太后转身吩咐宫人,朱慈炅拉着王坤小声吩咐。
“查一下,河南到凤阳那边今年的降雨干旱情况。”
朱慈炅有非常不好的预感,皇庄能收获,跟陕西大灾地主有收成是一个道理。他没有半点高兴的,极可能那边今年要欠收了。只是欠收还行,只希望千万不要成灾就好。
张荷华走近他身边。
“皇帝哥哥,为什么爹爹不能进皇宫?小荷花去看爹爹要走好远。”
朱慈炅被问住了,你爹又没自宫,怎么进宫嘛?他只能微笑道。
“你爹就在武英殿那边的印书房啊,小荷花可以叫薛姑姑抱你去嘛。”
张荷华嘟着嘴,粉粉的脸蛋上也有朱慈炅的同款倔强。
“不嘛,我要学皇帝哥哥自己走,小奶黄找得到路的。”
朱慈炅乐了。
“对了,小奶黄呢?我怎么没有看到。”
张荷华露出了笑容。
“爷爷说,小奶黄大了,要给它做个手术。爷爷和一个老公公把它带走了。”
朱慈炅脸色一变。张景岳,不是吧?一条狗你们也要阉了?
“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啊。”
完蛋,小奶黄的蛋完了。
驴肉确实好吃,不过朱慈炅并没有多大的胃口,还没有小荷花吃得多,他的心里装了太多的事了。
晚饭后,朱慈炅还在殿外的回廊里带着张荷华看星星,教她辨认星星的名字,学识渊博的皇帝哥哥让小荷花眼里全是星星。
任太后也十分满意,那是她的金童玉女。朱慈炅想屁吃,居然想给张荷华一个郡主封号,哀家的义女稀罕你家一个郡主,你大了准备皇后金册还差不多。
可是朱慈炅想说,小荷花丁点大就拉着他的手了,到时候左手牵右手,完全没有感觉了,自己也只是把她当个小|妹妹啊。
在慈庆宫体验了一把家的温馨后,朱慈炅很快就回到了他这辈子注定的牢房——乾清宫。
这里和北京乾清宫最大的区别,除了是新建,就是这里完全被他掌控,绝对不可能像北京一样四面漏风。
南京紫禁城就是武庙的豹房,道爷的西苑,炅爷可比你们二位牛逼多了,外朝文官进来,哪一个不战战兢兢的。
可惜,牢房就是牢房,再精致也是。他可以把内阁都关起来,但做不到把天下关起来。
今天也不是个读书的日子,哪怕刘若愚读得再抑扬顿挫,朱慈炅也完全听不进去。
“好了,别读了。朕想安静呆会儿。”
但安静也安静不了一点。
“九德,焦龙文的家眷在南京吗?”
“回皇爷,他大儿子在武校,他在扬州有个小妾,其他家人都在北京。”
“哼,好啊,来南京没多久,也养起扬州瘦马了,怪不得要贪。还自诩忠良,通知他夫人吧,让她看看他的死德性。”
“皇爷,要搭灵堂吗?”
“搭吧,人死罪消,朕还能怎么办?让朱荩臣代表朕去一下吧,焦龙文也是他的老长官。”
“李凤祥来了吗?”
“他住在西宫,皇爷要叫他过来吗?”
朱慈炅闭上了眼睛。
“算了,明日再叫他吧。”
卢九德低垂着脑袋,脸色有些不好看。
“是。”
朱慈炅的声音又悠悠传来。
“想回骧云卫?故意把李凤祥支开的?”
卢九德脸色大变,一下就跪倒了。
“奴婢不敢,奴婢没有。李公公过来时,奴婢只是说皇爷还没回来,估计要明天才召见,他就走了。”
朱慈炅不置可否,脸露苦笑,似是自语。
“九德你说得对啊,那就是个卖屁股的。不可信重,朕用人有失啊。”
卢九德吓得爬在地上瑟瑟发抖,他当初多少是因为这话被罚的,皇帝再提,敲打得太明显了,他这下彻底不想再回什么骧云卫了。
刘若愚和王坤也都变色了,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朱慈炅。喂,小皇帝,那买家可是你老子啊,你能这么说吗?
闭目靠在龙椅上的朱慈炅可不管两位大珰的表情,冰冷声音传出,给了这次军中贪腐案的另一个级别更高的人,骧云卫监军高永寿最后的判决。
“长得漂亮,却是绣花枕头。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