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天波是在任太后大寿前一天赶到南京的,第一件事当然是进宫面见朱慈炅。两小孩见面,沐天波很拘谨,朱慈炅也很为难。
朱慈炅半公开地暗示加钱袭爵,人家沐家认了,足足百万两呢。但是这小孩才十岁,袭爵黔国公当然没有问题,可云南总兵官,朱慈炅感觉非常不靠谱。
但朱慈炅也没有合适的人选,而且,他对西南土司也是一肚子怨念。沐家能坐稳云南,实际上依然靠的是大明,不是他一个十岁的公爵。
最关键的是,他想要调整西南的民族政策。
沐家长期拉几家打一家的治理模式,朱慈炅并不满意,这种手段表面上维持稳定,骨子里却制造了疏离。
奢安之乱的起因就是汉官骨子里的打压以及盘剥,沐家本身对云南土司的压榨也绝对不少,这也是他们削弱土司力量维持整体稳定的手段。
不过,真要全面推行“改土归流”,废土司、设流官,中枢直管,显然也不是好时机。
此外,还有一件事也引起了朱慈炅的警觉,是孙承宗告诉他的。
沐天波的老子沐启元似乎也不是自然过世,而是受到了孙承宗的威压,被沐天波的奶奶亲自毒死的。
沐家已经隐隐有些狂妄的挑战中枢了,沐启元曾挥兵包围过巡抚府,当时主政的孙承宗可不会惯着他们,立马就要云南方面给个交代,但没想到这交代是沐启元的病逝。
关于沐天波的袭爵,云南方面也对朱慈炅表露过,如果没有黔国公,云南就会不稳。当时朱慈炅没有多想,回过味来,这句话其中也隐藏威胁中枢之意。
朱慈炅那时根本不在意,反而不按常理的暗示,沐天波想袭爵,得加钱。所以才有了这次,沐世子百万下江南,然后又把南京朝廷炸了个面目全非。
“沐世子啊,你看要不这样,你在皇家军事指挥学堂先学习几年。等你大点了,朕在江南给你找个媳妇,再回云南如何?”
沐天波的管家都被抓了,现在除了皇帝,没人管得了他。小世子牢记太夫人的吩咐,要听皇帝的话,他也根本意识不到会被四岁的小皇帝阴。他挺起小胸脯应道。
“好的,我听陛下的。”
朱慈炅毫无哄小孩的羞愧,立即安排朱由楥、朱由杞两个小皇叔来接他们的新同学,顺便把沐天波送出御书房。
御书房内还有孙承宗和刘一燝,望着沐天波的背影,孙承宗抚须沉吟。
“云南巡抚不能再由谢存仁担任了,云南不能乱。”
刘一燝嘴角藏笑。
“将沐家世子扣在南京,然后又马上换巡抚。云南再怎么迟钝也知道中枢的意思了,不乱也可能乱。”
孙承宗已经不打算再和刘一燝硬刚了,刘一燝打算激怒自己的心思自然不再上当,他语气和缓。
“季晦有什么好主意?”
刘一燝稍微愣了一下,看到朱慈炅的目光也向他投来,只好开口。
“可以先等等,等朱懋和的消息。南京这边支援了他那么多武器,老夫怎么也不相信他会大败。要是贵州胜了,云南不敢乱来的,到时想怎么换怎么换。
当然,如果陛下能派一只新六卫去坐镇昆明就更好了。”
朱慈炅在御座上默默摇头。
“朕想迁冉天育为广南卫指挥使,马祥麟为大理卫指挥使,彭朝柱为永昌卫指挥使。”
孙承宗与刘一燝闻言,俱是浑身一震,目光骇然齐刷刷射向御座上的小皇帝。
孙承宗认真想了想,赶紧摇头。
“陛下,马祥麟能调到襄阳是因为他家里还有他母亲,而且襄阳也比石柱繁华。冉天育恐怕也不会离开酉阳,现在酉阳军权基本被他掌握。彭朝柱已经是保靖宣慰使,他更不会离开保靖。”
刘一燝面露苦涩,也不赞成。
“陛下想要行‘以土制土’之策,借彼之力,制衡云南?这恐怕不太现实。就算他们都接受陛下的命令,卫所士兵恐怕也不接受自己被外来土司统领。”
朱慈炅眼中凶光一闪而逝,冷笑一声。
“不遵圣旨的土司,朕不要。不听命令的士兵,朕也不要。
征调马祥麟,朕也想试试石柱是不是像传说中一样忠诚,如果是,朕当然要委以重任。边区是苦,但边区也锻炼人。
征调冉天育,朕是要保住冉跃龙的嫡子冉天麟。朕没有直接废他,已经是看在他母亲白再香的面子了。敢不遵圣旨,朱燮元回师就给朕去酉阳。
至于彭朝柱,保靖离新六卫似乎并不远。朕好心请他儿子来上学,到现在都没有到,如果不是沐天波今天过来,朕都差点忘了这事了。”
两位阁老脸色大变,这位小爷是真的不怕事啊,同时刺激三大土司,大明没这么强啊。孙承宗和刘一燝互相对视,居然一时找不到理由来阻止小皇帝发威。
刘一燝低头盘算,耐心劝谏。
“马祥麟曾经跟老臣请教过学问,有些见识。如果陛下一定要他去,老臣给他去信一封,他应该会遵旨的。
冉天育这个人,老臣不熟悉,完全没有把握,但他继承了白再香的部属,最少有五千精锐,就算朱懋和回师,也是疲兵了。
至于彭朝柱,保靖在新六卫面前确实不值一提,但湖广土司同气连枝,动一家很可能所有人都会动,极可能导致整个湖广大乱的。陛下三思,不能用强啊。”
孙承宗也赶紧附和。
“陛下,陕西还未完全平定,四川还在交战,天汗部也在交战,平辽也聚集重兵,大明没有余力再对土司用强了。
陛下,上兵伐谋,土司问题也一直属于内政,不是紧要的问题,我们完全可以用更柔和的手段处理。况且,陛下是想整顿云南,怎么能又在湖广四川制造混乱呢?”
朱慈炅看到两人都反对,有些失望。在他看来,这其实是一场心理博弈。
三大土司凭什么就一定会反?他们不害怕中枢对他们开战吗?他们有脑子权衡之下,绝对会乖乖听话的。
但两个阁老眼里只有大明的难处,只觉得大明怕他们生乱,根本就是失了气魄。如果中枢一直这样软绵绵的,中枢的威信就会一天天衰落。
孙承宗有句话说得对,土司问题的确不是要紧的事,只不过他觉得自己的调令也不是啥要紧的事,为难的是受调的三人。
朱慈炅眼底的凶光与冷意缓缓敛去,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御案上敲击了两下。他纵有不甘,也知此刻强推不得,最终只化作一声听不出情绪的轻叹:
“好吧,朕再仔细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