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尔浒城内,原明军守备府邸如今已成为后金的临时议事厅。
大厅内气势凝重,代善、阿济格、岳托、德格类、济尔哈朗、阿巴泰、阿济格以及费英东、额亦都、何和礼、安费扬古、扈尔汉等后金所有核心贝勒、大臣、悍将齐聚一堂,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黄台极被明国皇帝软禁的消息很快就由副使带回来到努尔哈赤耳中,伴随着的还有黄台吉的亲笔书信一份。
上面详细书写了此次出使的全部经过,以及大明小皇帝如何怒斥群臣,答应决战的全部过程。
“啪!”努尔哈赤猛地将密信拍在矮桌上,桌上的酒壶都被震得跳了一下。
“明国那个毛头小子,竟敢扣下我儿!”
他声音沙哑,却带着愤怒,“老八自幼聪慧,运筹帷幄,若不是为了大金的存亡,我岂会让他冒险出使?如今他虽保住性命,却成了阶下囚!此战,不仅要胜,还要踏平辽阳,把老八给我救回来!”
众人皆垂首,眼神闪烁,不敢接话。
唯有代善微微抬眼,眼底飞快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喜色。
自他被废黜太子之位后,黄台吉凭借军功与智谋,越来越受努尔哈赤器重,连费英东、额亦都这些老臣都时常称赞“四贝勒有大汗之风”。
如今黄台吉被大明软禁,他这个大贝勒重掌大权的机会,终于来了。
但这心思绝不能露分毫,代善猛地直起身,右手按在腰间的马刀上,语气义愤填膺:
“父汗息怒!明狗欺人太甚!八弟身陷囹圄,乃是我大金的奇耻大辱!请父汗出兵,我愿率部为先锋,直捣辽阳,定将八弟完好无损地接回来,再把那小皇帝的头颅砍下来祭旗!”
他说着眼眶微微发红,拳头攥得死死的,仿佛真的急怒交加。
努尔哈赤深邃的目光在代善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看似冲动的怒容下隐藏的窃喜,如何能瞒过他的眼睛?
他心中只是冷笑一声,这个蠢货!大敌当前,还在算计这些,但眼下大战在即,代善手握两红旗,是大金最精锐的战力之一,绝不能临阵起内讧。
他压下心中的复杂,放缓语气道:“好!不愧是我大金的大贝勒,有我当年的血性!此战你我父子同心,率八旗精锐出征,定要那明国小皇帝为他的狂妄付出代价,将他擒于马下!”
代善心中暗喜,脸上却愈发恭敬:“儿臣遵旨!定不辱使命!”
他不再看代善,目光扫向所有人,声音陡然变得铿锵有力,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
“回去以后!各自整顿各旗兵马!除了各处关隘必需留守之兵,给我调集一切能调集的力量,此战,我要倾尽全力,一战而定!彻底击溃那小皇帝的主力!”
老成持重的何和礼面露忧色,迟疑道:“大汗,倾巢而出,万一…万一明国皇帝并未完全中计,或其另有奇兵…”
努尔哈赤狞笑一声,打断了他,眼中闪烁着赌徒般的疯狂:“没有万一!我大金如今粮草只够支撑三月,退无可退,若他中计,便在萨尔浒埋葬他!
若他未中计…那我大军便乘势杀入辽东,以战养战!缴获他们的粮草,武装我们的勇士!此乃破釜沉舟,向死而生之计!我大金没有退路了!”
“况且,我昨日收到京城谍子传来的情报,说是大明的粮草已经不足,这也是为什么明国皇帝这么痛快答应决战的原因,我大金拖不起,他大明也拖不起!”
“是!大汗!”众人听到这里,也是心头一定,纷纷俯首领命。
“都下去准备吧,三日后出兵,七日后必须抵达萨尔浒谷底扎营,另外,动用所有力量,密切关注大明那边的动态!”
努尔哈赤挥挥手,却又特意补充了一句,“阿济格,你留一下。”
众人行礼告退,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思匆匆离去,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命运之战。大厅内很快只剩下努尔哈赤和侍立一旁的阿济格。
阿济格是黄台吉的同母弟,性子莽撞却忠诚,此刻脸上满是焦急:“父汗,八哥被软禁,儿臣愿随大贝勒出征,第一个杀进辽阳!”
“你留下。”努尔哈赤摆了摆手,语气忽然沉重下来,“阿济格,你性子急,不适合正面决战。但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只有你能办。”
阿济格愣了愣:“父汗请吩咐!”
努尔哈赤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北方赫图阿拉的方向,声音低沉:“明国小皇帝答应的如此痛快,我心中一直有所担心,明国兵多,他说不定早就料到我会倾巢而出,会暗中分奇兵去偷袭赫图阿拉。
那里是我大金的根本,囤积着各旗的家眷,一旦有失,前方大军顷刻间军心溃散!”
他转过身,抓住阿济格的肩膀:“你立刻带三千轻骑回赫图阿拉,把城内的家眷,还有那些不能打仗的老弱,全部北迁到乌拉城。
“父汗!”阿济格急道,“我要随您上阵杀敌!”
“糊涂!”努尔哈赤低喝道,“这才是真正关系到我们建州女真生死存亡的任务!听着,阿济格,若前方战事顺利,你迁移的人畜便是日后繁荣的根基;若…若我军不幸战败…”
努尔哈赤的声音变得更加沙哑:“那你和你带走的人,就是我建州女真最后的希望!是我爱新觉罗家族,乃至所有追随我们的部族,能够延续下去的火种!这个责任,比你斩杀一百个明军将领更重要!明白吗?”
阿济格瞳孔骤缩,他从未想过父汗会做“战败”的打算,一时间有些发懵:“父汗,我们……我们会战败吗?”
“战场之上,没有绝对的胜败。”努尔哈赤叹了口气,老眼中闪过一丝疲惫,“我已近花甲,不比当年了。但你要记住,大金的存续,比一场胜利更重要。
此事机密,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代善,他心思太重,若知道我留了后路,未必会全力死战。”
阿济格看着父亲眼中从未有过的恳切甚至是一丝脆弱,一股巨大的责任感涌上心头。
他猛地单膝跪地,咬牙道:“父汗放心!阿济格在,我建州女真的根脉就在!就算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必保乌拉城无恙!”
“好…好孩子!快去!”努尔哈赤转过身,挥了挥手。
阿济格重重磕了个头,起身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身影迅速融入夜色。
看着阿济格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独自坐回矮榻上,拿起黄台吉的密信反复摩挲。
信中说“明国小皇帝狂傲自大,仓促应战”,可他总觉得心里不安,那个能练出天枢军、敢扣下贝勒的少年天子,真的会这么容易被激怒吗?
但眼下已无退路。他拿起酒壶,仰头灌了一大口烈酒,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也点燃了他眼底的狠厉:
“不管你是不是真的狂妄,这一战,我努尔哈赤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