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莉莎愣住了。她接过电报,看着上面“母子平安”的字样,又看了看许峰那张写满挣扎和愧疚的脸,心里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也是一个母亲,一个在孩子出生时,孩子的父亲远在天边的母亲。
她比任何人都懂那种孤立无援的滋味,也比任何人都懂一个男人在这种时刻,内心所承受的煎熬。
“你……走不开,是吗?”
许峰点了点头,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
远处,一队飞行员正跑步冲向自己的战机,新一轮的对抗训练又要开始了。
他的声音很低,像是在对自己说:“鹰酱的‘佩刀’来了,带着最好的飞行员。我手下这群兵,平均飞行时间不到五百小时。我如果现在走了,就是让他们去送死。”
伊莉莎静静地看着他紧绷的侧脸。
这个男人,总是把所有重担都扛在自己肩上。
对国家,对战友,甚至对她和蕾娜塔,他都充满了责任感,也充满了愧疚。
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有墙外高志航的咆哮声,隐隐约约地传进来。
许久,伊莉莎忽然开口,语气平静却异常坚定。
“你走不开,我去。”
许峰猛地转过头,有些错愕地看着她。
“我去哈尔滨,替你看看她和孩子。”
伊莉莎迎着他的目光,蓝色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玩笑意味:“林雪同志一个人刚生完孩子,身边需要有个人照顾。你那些五大三粗的部下,恐怕连尿布都不会换。我去,至少能帮上点忙。”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而且,我也很好奇,能让你许峰甘愿被家庭束缚的,究竟是怎样一个了不起的女人。”
许峰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攥住了。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个走向……太操蛋了。
让自己的苏维埃情人,去照顾自己刚刚生完孩子的霓虹妻子?
这要是写进小说里,读者都会骂作者脑子有病。
可是,眼下,这似乎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选择。
他信不过任何人,但他信得过伊莉莎。
这个女人,虽然脾气火爆,行事出格,但她骨子里有一种军人的可靠和善良。
她知道分寸,也绝不会在这种时候,给林雪添任何麻烦。
“这……太委屈你了。”许峰的声音干涩。
“委屈?”伊莉莎轻笑一声,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那片肃杀的机场:“许峰,我们这样的人,谈委屈是不是太奢侈了?”
“我们的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能为在乎的人做点什么,哪怕只是换几块尿布,也算是一种幸福了。”
许峰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他知道,伊莉莎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他,也是为了她自己。
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弥补自己当初生下蕾娜塔时的遗憾。
“好。”许峰终于做出了决定:“我马上安排,以苏维埃医学顾问的名义,你去哈尔滨医院进行‘技术交流’。”
“可以。”伊莉莎点点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问他:“孩子……取名字了吗?”
许峰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那张电报,又看了一眼。
“取了。”他的目光落在地图上“高丽”两个字上:“就叫许援朝。”
伊莉莎愣了一下,随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容像是冬日里忽然绽放的玫瑰,驱散了办公室里不少的阴霾。
“许……援朝?”她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笑得前仰后合:“你们龙国人取名字,还真是……简单直接。总是喜欢把整个国家的命运,都压在一个小婴儿的肩膀上。你们就不怕,把他给压垮了吗?”
许峰看着她难得的笑容,紧绷的神经也稍微放松了一些。
“我们龙国的孩子,结实,压不垮。”他一本正经地回答。
伊-莉莎笑够了,擦了擦眼角的泪花,重新恢复了那副干练的样子。
“行,援朝就援朝。我去看看我们这个背负着国家命运的小家伙。你呢,就好好的,把天上那些讨厌的苍蝇都给我打下来。别等我回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个垂头丧气的失败者。”
她说完,便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办公室。
许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心里那块最沉重的石头,似乎被挪开了一角,透进了一丝光。
……
从通化到哈尔滨的军用吉普车,在冰雪覆盖的公路上颠簸了整整一天。
伊莉莎换上了一身朴素的棉布长裙,外面套着一件不带任何军衔标识的旧大衣,灿烂的金发也用一条深色的头巾包了起来。
这让她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苏维埃侨民,而不是那个杀伐果断的克格勃大尉。
是的,伊莉莎升官了,从上尉升任了大尉,也进入了克格勃工作。
车窗外,是单调的、一望无际的东北雪原。
伊莉莎靠在座椅上,心里却不像表面那么平静。
伊莉莎甩了甩头,试图把这些杂乱的思绪赶走。
她告诉自己,她这次来,只是执行一个任务,一个替许峰看望妻儿的任务。仅此而已。
吉普车在哈尔滨市中心医院门口停下。
这是一座俄式风格的老建筑,在战争年代,曾是日军的陆军医院。
如今,这里已经成了整个东北地区医疗水平最高的地方。
伊莉莎按照许峰给的地址,找到了林雪的病房。
那是一间单人病房,看得出来是部队特别安排的。
她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和奶腥味混合的气息。
她轻轻地推开了门。
病房里很安静。靠窗的病床上,一个面色有些苍白的女人正侧身躺着,温柔地看着身边小床里的婴儿。
她的头发有些凌乱,但那双眼睛,在看到婴儿时,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听到开门声,林雪警觉地抬起头。
当她看到门口站着的那个高挑的,有着一头金发和蓝色眼睛的女人时,她明显地愣住了。
是她。
那个四五年时,在上坝镇,帮了她和许峰不少的苏维埃女军官。
另外,也是许峰女儿的母亲。
病房里的空气,在这一瞬间仿佛凝固了。
两个都深爱着同一个男人的女人,在时隔数年后,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再次相遇。
没有想象中的敌意,也没有尴尬的沉默。
伊莉莎率先打破了寂静。她走了进来,将手里提着的一个布包放在床头的柜子上,里面是她托人买的奶粉和一些婴儿用的布料。
“林雪同志,好久不见。”她的中文说得有些生硬,但很清晰:“是许峰……让我来的。”
听到“许峰”两个字,林雪的身体明显放松了下来,眼神里的那一丝戒备也化为了然。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
“你别动。”伊莉莎快步上前,按住了她的肩膀:“你刚生完孩子,身体还很虚弱。”
林雪顺势重新躺下,目光转向伊莉莎,轻声说:“谢谢你,伊莉莎同志。这么远赶过来……”
她的声音很温柔,像江南的溪水,和伊莉莎那种带着西伯利亚寒风的凌厉,截然不同。
伊莉莎的目光,落在了旁边的小床上。
那是个很小的婴儿,皮肤还有些发红,皱巴巴的,眼睛紧紧地闭着,睡得很沉。
“他很像许峰。”伊莉莎看着婴儿的眉眼,几乎是下意识地说道:“特别是这眉毛,简直一模一样。”
这是一个母亲对另一个母亲,最真诚的开场白。
林雪的脸上,露出了为人母的骄傲笑容。
她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婴儿的小脸蛋:“是啊,都说像他。脾气也像,在肚子里的时候就不老实,总踢我。”
两个女人之间的那层看不见的隔阂,因为这个小生命的出现,悄然融化了。
她们不再是情敌,而是两个母亲。
“前线……是不是很危险?”林雪收回手,看着伊莉莎,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许峰没有亲自回来,反而托了伊莉莎过来,这本身就说明了问题的严重性。
“他要面对的是鹰酱最精锐的部队。”伊莉莎没有隐瞒:“不过你放心,他是许峰。这个世界上,能让他吃亏的人,还没出生呢。”
这话她说得斩钉截铁,充满了对那个男人的绝对信任。
林雪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她知道,问得再多,也只是徒增自己的担心,和那个男人的压力。
她能做的,就是在这里,照顾好自己和孩子,不让他有后顾之忧。
“他让我告诉你,”伊莉莎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条:“孩子的名字,他取好了。”
林雪的眼睛亮了起来,充满了期待。
“叫……许援朝。”伊莉莎一字一句地念道。
“援朝……”林雪在口中轻轻地咀嚼着这个名字:“抗鹰,援朝……”
她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这个男人,即使在千里之外的战场上,心里也依然记挂着这个家,用这样一种方式,将这个刚刚出生的孩子,和他的使命,和这个国家的命运,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这不仅仅是一个名字,更是一种承诺,一种精神的传承。
“好名字。”林雪抚摸着孩子熟睡的脸庞,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被子上,但她的嘴角,却带着欣慰的笑容,“是个好名字。等他长大了,我要告诉他,他的名字,是他爸爸在保家卫国的战场上,为他取的。”
伊莉莎看着她泪中带笑的样子,心里某个地方,也变得柔软起来。
她想起了自己的蕾娜塔,想起了那个同样无法陪在女儿身边的男人。
或许,这就是她们的宿命。
爱上了一个不属于任何人的英雄。
“你好好休息,我来照顾孩子。”伊莉莎很自然地卷起袖子,熟练地检查了一下婴儿的尿布:“有点湿了,该换了。”
她拿起一块干净的布,动作轻柔而麻利。
林雪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伊莉莎笑了笑:“别这么看我,我也是个母亲。换尿布这种事,我比许峰那个笨手笨脚的家伙,可在行多了。”
林雪也笑了。病房里的气氛,变得温暖而融洽。
接下来的几天,伊莉莎就像一个最尽职的护工,留在了医院里。
她会帮林雪擦洗身体,会用蹩脚的中文,给林雪讲一些莫斯科的趣闻,以及喂养婴儿的注意事项。
她们很有默契地,绝口不提各自与许峰的过往。
她们谈论的,是孩子的未来,是产后的恢复,是如何织一件好看的毛衣。
她们像一对认识了多年的姐妹,分享着属于女人的,属于母亲的秘密和快乐。
这天下午,阳光很好,透过窗户照进病房,暖洋洋的。
小援朝醒了,没有哭闹,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
林雪靠在床头,正在看一本许峰从苏维埃带回来的医学专著。
伊莉莎则坐在小床边,用手指轻轻地逗弄着小援朝。
“你看,他的眼睛是黑色的,像你。”伊莉莎轻声说。
“鼻子和嘴巴像他爸爸。”林雪笑着回应。
两个女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无奈,一丝酸楚,但更多的,是一种奇妙的,心照不宣的默契。
她们是情敌,但在此刻,她们更是盟友。
是守护着同一个男人后方的,两条最坚固的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