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日科夫此人,其政治生涯堪称一部草根逆袭的教科书。
由于缺乏显赫的背景和耀眼的学历,在五十岁之前,他一直默默无闻地从事化学研究等技术工作,是个典型的中层技术官僚。
命运的转折点在于他结识了叶氏。
随着叶氏在苏联政治漩涡中崭露头角,卢日科夫的官运也随之亨通。
秦远很清楚,在后世,叶氏将在联盟的废墟上攫取最高权力,成为俄罗斯的首任执政者。
彼时,在西方顾问的建议下,叶氏将在全国推行“休克疗法”。
而卢日科夫的过人之处就在于,他并未盲从,而是说服叶氏,将莫斯科作为“经济特区”全权交予他治理,允许他探索一条不同的改革路径。
记忆中,那位经常头戴招牌式鸭舌帽、深入工厂车间、学校课堂和贫困市民家中的莫斯科市长形象,与眼前这位副市长逐渐重合。
他不摆官僚架子,能与三教九流打成一片,这种亲民作风让他能听到最真实的声音,也为他汲取民智、制定更贴合实际的政策提供了可能。
正是在他的主导下,未来的莫斯科虽历经动荡,却并未像其他城市那般沉沦。
他鼓励市民经商,用收取的税收大力修缮基础设施,筑路盖楼。
他的私有化改革相对温和渐进,通过一系列利好政策,短短几年内就让莫斯科焕发出惊人活力。
那时的莫斯科高楼林立,商业繁荣,企业良性发展,就业充分,市民福利和退休金也得以提高。
与被休克疗法毁灭的其他周边地区,俨然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更关键的是,他对行政体系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建立了自下而上的忠诚体系,并巧妙运用财政预算和媒体影响力,将莫斯科打造成一个独立且高效的“王国”。
到1995年,莫斯科仅私有化收入就上缴了4万亿卢布,占当时全国财政收入的三分之一。
这样一个凭借铁腕与智慧,亲手缔造了莫斯科繁荣,并将城市治理权视为禁脔的人,绝不容许任何势力挑战他在莫斯科制定规则的绝对权力!
无论这股势力是来自内部的对手,还是外来的资本。
所以,秦远最后那句关于“规则制定权”的话,就像一把尖刀,刺破了卢日科夫所有的犹豫。
直抵其最核心的政治本能与权力欲望。
办公室内出现了短暂的寂静,只有卢日科夫手指无意识敲击桌面的声音,不断响起。
片刻后,他抬起眼,目光如炬地看向秦远:
“事情已经闹大了,十国银行递到央行那边的诉状,分量不轻。”
“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听到这话,秦远知道,最关键的一步已经迈过去了。
他立刻将心中的筹划说了出来:
“市长先生,我希望市政府能以一个积极的态度,对《消息报》等友好媒体释放明确信号,肯定远东集团对莫斯科的贡献,对冲西方媒体的负面报道。”
“同时,在必要时,能否请市政府出具一份函件,证明远东国际银行的运营符合莫斯科的发展规划,是受到欢迎的投资者?”
秦远很清楚,市政府的发声,毫无疑问能给央行带来巨大压力。
而且在民间上,也能提升储户的信心。
“你说的这两点,不难。”
卢日科夫听后点点头:“不瞒你说,刚刚我们开的会就是有关于这件事,市政府会给予你们必要的支持,维护莫斯科良好的商业环境,是我们的指责。”
秦远脸上立刻露出笑容:“太感谢您了,市长先生!”
“有了市政府的强力支持,像我们这样扎根莫斯科、一心发展的外国企业,才能更加安心地经营,也更有信心和动力,为莫斯科的建设添砖加瓦。”
话到此处,秦远语气微转,仿佛不经意般提起:“对了,市长先生,听说您和巴图琳娜女士佳期将近?”
“正好,我们远东集团新近成立了一家专注于高端社区开发和物业管理的子公司。“
“如果二位不嫌弃,我愿意将我们首个精品住宅项目的一号楼优先选购权,作为一份微不足道的新婚贺礼,聊表心意。”
“巴图琳娜女士在市政府工作,想必对城市建设也有独到见解,未来我们在这方面或许还能有更多合作。”
卢日科夫深深的看了秦远一眼,他和巴图琳娜的事情可没告诉多少人知道。
就算是结婚,也不打算大张旗鼓。
可现如今秦远主动戳破,而且还递上了关于地产的橄榄枝。
这是要把他和自己的关系再推进一步啊!
秦远的游说从一开始的莫斯科利益到他的个人政绩。
最后落到他的家庭利益上,层层递进,思维之缜密,理由之充分。
让他根本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毕竟支持秦远,就等于维护莫斯科稳定,增加个人政绩,还能借此获得家族实惠。
而放弃秦远,放弃远东,不仅是他苦心打造的莫斯科投资环境将会受损,他一手扶持的政绩也会被被否定。
更为关键的是,他还会失去一个强大的盟友。
这笔账,再清楚不过。
“秦,你又一次刷新了我对你的认知和印象。”
卢日科夫老神在在的笑道:“放心,苏联央行那边,我会亲自去沟通。”
“莫斯科市政府,绝不会允许任何外部势力,以不正当手段干扰在我们旗下企业的正常运转的。”
“对了,你们远东集团是要进入地产市场吗?”
他随口提及了一句。
“是的,我非常看好莫斯科未来的发展潜力,所以提前购置了一些核心地块,计划开发成高品质的写字楼和高级公寓社区。”
秦远承认了,他非常清楚,莫斯科未来的地产市场会有多好。
作为一座能够为一个国家贡献三分之一财政的城市群,又怎么可能没有光明的未来。
等到苏联崩溃。
当莫斯科成为苏联最后一块乐土,当全苏联的人才为莫斯科的发展而奋斗。
所有的财富向莫斯科集中的时候。
莫斯科又怎么会不成为俄罗斯的超级都市呢?
卢日科夫虽然无法预见那么远,但对于秦远要进军地产行业,他内心是乐见其成的。
这不仅能带来巨额税收,更是他推动城市更新、展现执政成果的重要载体。
他脑海中那个关于改造莫斯科的庞大计划,正需要这样有实力、有眼光的开发商来共同实现。
他站起身,走到秦远身边,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中充满了鼓励与期待:
“秦,好好干!你选择进入地产行业,这个决策非常正确!”
“莫斯科的未来,需要你们这样的建设者。”
就在秦远为十国银行的反扑而游走在各大势力之间的时候。
花旗银行的威廉姆斯将几家最具影响力的西方财团在苏联的利益的决策人,召集在了一起。
房间里烟雾缭绕,气氛凝重。
威廉姆斯,环视着众人道:“各位,现如今远东国际银行已经可以被列为次要威胁了。”
“次要威胁?”
瑞士银行的海里克皱起眉头,“威廉,你是在开玩笑吗?远东国际银行正在疯狂吸走我们目标区域的储户,现在不仅是小银行受到了影响,摩根花旗、瑞银皆是如此,要是再不加以遏制”
威廉姆斯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打断道:“就在六月底,我们的人,拿到了中情局(CIA)关于苏联局势的最新一份情报评估。”
中情局CIA的大名,在座的人又怎么可能没听过。
海里克心中一沉,立刻催促道:“威廉,别卖关子了,报告上到底说了什么?”
威廉姆斯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中情局根据苏联各地动荡的局势、经济数据、民族矛盾以及……其内部执政群体的动态分析,进行了综合推演,列出了苏联事态发展可能出现的若干情况。”
他伸出第一根手指:“第一种,也是最被看好的可能,苏联发生系统性变革,情报预测波罗的海三国,北高加索几个刺头以及摩尔多瓦,几乎必然会独立出去。”
“而剩下的核心,斯拉夫三国将与中亚五个斯坦国,形成一个由俄罗斯主导的、相对松散的联盟。”
“值得注意的是,这条路线,目前似乎得到了戈氏和叶氏两大派系某种程度的默许甚至是推动,是华盛顿方面认为概率最高的结果。”
“只不过五科蓝那边有了些变动,下月底,我们大统领会前往基辅发表演讲,寻求一个变数。”
听到美国要下场,众人心里立刻有数了。
“那其他可能呢?”有人迫不及待地追问。
威廉姆斯继续说道:“情报上还有两种可能,结果都是当下的苏联渡过眼下的危机,一个是戈氏将所有人团结在了周边,勉强维持住苏联这个联盟框架,渡过眼前这场生存危机。”
“另一个则是苏联之中的保守势力发起政变,最后获得这个国家的权力,以铁腕手段镇压所有分裂势力,苏联一切如旧,完好无损。”
当听到后面这两种可能时,在场所有银行家的脸色都变得不太好看。
如果苏联真的以任何一种形式存续下来,哪怕只是苟延残喘。
他们之前的所有布局,都可能面临巨大的不确定性,甚至功亏一篑。
正如威廉姆斯所说,相比于这个,远东国际银行根本都算不上是威胁。
“应该还有第四点吧?”
海里克试探着询问道。
威廉姆斯点点头,“没错,还有第四点。”
他扫视着众人,缓缓道:“第四个可能”
“.苏联迎来暴力分裂,包括五科蓝、俄罗斯等一众加盟国全部独立,苏联分崩离析,我们最大的威胁将荡然无存。”
嘶!
现场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苏联……崩溃解体?
这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虽然现在苏联很乱,波罗的海那边不少加盟国闹着独立。
但是苏联的军队常备武装可足足有四百万。
仍然是当今地球最强大的武力国家之一。
这样强悍的实力,会容许那些小国独立出去?
而且包括最核心的斯拉夫三兄弟,都会各自分离?
他们有些不敢相信。
但.
如果真是这样,那可就太好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美国人在对苏联进行着观察,试图倾覆这个国家。
而苏联内,也有一部分人,正在为这个国家而奔走。
安全委员会会长克留奇科夫此时,正为自己的国家而担心。
美国人能通过庞大的情报网络对苏联的未来进行预判分析。
作为执掌着这个世界上或许最庞大情报机构的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当下苏联已经走到了悬崖边上。
办公桌上堆积如山的报告,来自全国各地,内容触目惊心。
经济濒临崩溃、民族冲突加剧、各地分裂主义甚嚣尘上、高层斗争白热化……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不容乐观的未来。
他在犹豫,在痛苦的徘徊。
是继续支持戈氏那条在他看来已经证明失败、并且正在加速国家瓦解的改革路线?
还是……必须采取一些非常手段,力挽狂澜,将这个偏离轨道的国家,重新拉回到它应有的、强大而统一的道路上来?
这个抉择,重若千钧。
正当他深陷于纷乱的思绪中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会长同志,刚刚有人送来一封信,指定要您亲启。”
他的秘书恭敬地递上一封密封信。
“信?”克留奇科夫从沉思中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着那封没有任何标识的信封。
能绕过正常渠道,直接送到他这里,并且让秘书如此郑重其事,送信人的身份绝不简单。
“是谁送来的?”
秘书回答道:“送信人没有表明身份,但根据车辆和行事风格判断,应该来自内务部。”
“内务部?”
克留奇科夫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虽然内务部与他们克格勃共同负责苏联的国家安全事务。
但是两大部门交恶已久。
内务部的人给他送信?
难不成是普戈(内务部部长)?
可为什么不直接打电话,而是以这种方式?
带着满腹的疑虑,他挥手让秘书退下,然后拆开了信封。
但只是看了一眼,他的瞳孔就骤然紧缩。